2019-05-22

做工的人 BY 貳團 許慈恩

林立青待在工地十餘年,那裡多半由鐵皮高牆圍住,將鋼筋砂石磚頭水泥油漆廢料等一舉隔離;而圍牆的那一端,無疑是另一個神祕江湖,存在著一群好似被社會唾棄的邊緣者。我們所見只有新大樓落成時,美輪美奐的建築物是多麼風光神氣,卻沒想過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所有表面的奢華,大多建立在底層藍領階級看似骯髒不堪的工作上。林立青的身分微妙─他既是旁觀者,得協調、關心不同工種間的矛盾與困難,也必須以「工地師傅」的姿態代替雇主催盯工作速度,因此他所傳達的觀點極為真實,猶如紀錄片活生生地捕捉他們生活的當下;另一方面,他同樣身處於日益不善的環境之中,從事這個行業,源源不絕的體力是他們僅有的本錢,因此,止痛藥和氣管擴張劑必須隨身攜帶,以應日積月累的歲月逐漸侵蝕、耗損他們的身體。

人生而平等,但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平等。如同潘柏霖寫的詩句:「他們很可憐 不要看他們 這樣很不禮貌」工地這一塊,是大眾無法觸碰,也可能是避之唯恐不及,假裝視而不見的泥濘人間。浮世裡的萬千面孔,塵囂中的模糊人影,《做工的人》刻劃各種被主流價值遺棄的階級─積極擁抱在地社群的八嘎冏、一肩扛起照料全家責任的工地大嫂,以及受盡歧視的外國移工們……。人與人之間的善意相待,往往建立在充滿苦痛的環境之中。林立青如同伏坐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交匯處,依法行政的警察流露出的漠視與鄙夷、手無縛雞之力的底層工人難以表現的無奈與憤懣,就這樣一點一滴地漫漶了他。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際遇,擁有屬於自己的故事,而我們僅能以管窺天,透過林立青的書寫,去接近勞工者的生活。幾瓶結冰水、幾杯清涼的手搖飲,偶爾灌下啤酒高粱,以麻痺工作環境的惡劣,忘懷自我的苦痛和怨懟。就像電影《大佛普拉斯》的主角,在苦悶的生活中,夾娃娃之於他是唯一讓他感到療癒的小確幸。經歷數不清的壓榨與剝削,這些底層勞工無疑成為了台灣社會的失語者,沒有人為他們大聲疾呼改革勞動規範的必要性,尤其在勞資權力嚴重不對等的現今。林立青對高高在上的權威嗤之以鼻,在〈進修部〉一文中引用莊子的話:「聖人不死,大盜不止。」當惡被包裝成善的時候,是否便是率獸食人的行為?

閱讀的過程有如隔著玻璃窗去凝視「他們」的苦痛,林立青淡淡的筆觸及喟嘆,也隱隱折射了他的無能為力─許多無解的矛盾,終究只能透過政府機關大刀闊斧的社會改革,法治規範的根本保障,以及大眾觀念的徹底改觀,才得以向前進展。社會中對於成功的定義相較之下很狹隘,可能必須得是名校畢業,進入一個人人稱羨的公司工作,年薪百萬千萬、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爬上極高的社會地位……等等條件。我們總習慣於仰頭去讚嘆參天大樹驚人的生長脈絡,但每個人其實都只是寬廣世界裡的一株小草,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夠正眼看待所有辛勤的勞動者的存在,給予他們應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