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18

一無所有 BY 貳團 逸平

失去一切的人(The Dispossessed)

這本書的另一譯名是《一無所有》,讀完之後感覺比我手上這本翻作《失去一切的人》更貼近書的內容,因為「失去」暗示著原本擁有,而「一無所有」則涵蓋了自始即無所有權的概念,這也和主角謝維克的理念接近。本書大致講述出身阿納瑞斯星球的物理學家謝維克因故離開家鄉,隻身前往烏拉斯星球,其後又返回阿納瑞斯的故事。而烏拉斯與阿納瑞斯原是一對雙子星球,互相映照,但它們的地理環境與政治體制截然不同:烏拉斯物產豐饒,政治局勢類似當今地球上極右政權發展至極致的圖景;阿納瑞斯資源貧瘠,過去是由烏拉斯上一群信奉無政府主義之群眾(書中稱為奧多主義者)離開烏拉斯後所建立。

我原以為阿納瑞斯的體制乃是作者Ursula K. Le Guin理想中類似道家小國寡民政治型態的具象化,殊不知故事已逐步揭示理想原是幻象,然幻象中猶有理想之人。主角謝維克雖為求另闢蹊徑而自阿納瑞斯離開,卻又義無反顧歸返這一度閃耀於互助、自治理念,如今已因個人貪念及慾望蒙上陰影的星球。或許主角的返程正源於Ursula K. Le Guin對回望歷史的使命感—「移居阿納瑞斯的人們只選擇了未來,摒棄了舊世界以及這個世界的一切過往。可是未來必定成為過往,過往則會成為未來。否定是不能讓人如願的。離開了烏拉斯的奧多主義者是錯誤的,錯在他們那不顧一切的勇氣,錯在否定了自己的歷史,也放棄了回歸的可能。」

看過一些評論側重在Ursula K. Le Guin透過小說對左傾與右傾政治體制的探討與比較,但我不敢妄稱自己全然掌握她書寫的意圖或此方面議題。對我來說,在書中對立的政治體制與意識形態喧嚷碰撞、衝突激升的同時,有一股安靜而堅定的伏流貫穿全書,那是對自由的渴望,對訊息傳播的自由、對討論與交流自由的強烈意志。我相信真正的困境不在於人該選擇站在哪一側,而在於定尊其一、拒斥所餘。因為否定了傳播與交流的自由,意味泯滅多元發聲的可能性,意味自始放棄了與他人產生團結一致的感知能力。反過來說,主角謝維克致力研究的「共時理論」(本質上是跨星系的遠距同步傳輸技術),其目的不正也是為了促進溝通,以期喚起人們的同理心,使我們學會正視與尊重其他有異於己身之人嗎?

書中有個對我來說是私密的、感動的時刻:謝維克在烏拉斯遭逢伊奧國的革命運動,他混入抗議群眾,巧遇一名受傷的革命者,為了躲避政府在外進行的鎮壓掃蕩,他協助該人躲藏在廢棄的建築物內,陪伴在側,直至對方因失血過多而死。這片段在書中稍縱即逝,不過5頁篇幅,卻讓我想起現實中一位積極參與社會運動的同學。他曾經燃燒自己的才情與熱血照亮世界,幾年前卻因意外亡故,死時身旁別無一人。書中對該革命者的描寫雖僅寥寥數筆,卻讓我不禁設想,或許在另一個我無從窺伺的世界裡,那角色也會有姓名、有父母、有理想,而他的結局帶給我莫名慰藉,因為至少,他不是孤身一人。在書中的那一刻有種明悉的情感,穿透了晦澀難解的科學理論,劃破令人徬徨的政治哲學迷霧,直面讀者而來—是人的共情,也是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