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看的第三本陳昭如的書。前兩本是《沉默:台灣某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和《幽黯國度:障礙者的愛與性》。其實我不喜歡她的寫作風格,但是她寫的題材都是我很感興趣的,不知不覺看了三本,還有第四本待讀。她的文字走一種輔導老師路線,記得我當年看完《沉默》之後,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學生可憐、老師好壞,而是天啊這作者的文章也太適合出現在輔導課本裡了吧。
許倍銘是南部鄉下的一名特教老師,被控性侵一名八歲的智障女童。在讀這本書之前我對許倍銘案一無所知,讀到一半的時候,還以為是像蘇建和案或徐自強案的書一樣,在書的後半就要進入平反再審,然後迎來無罪釋放的感人大結局。一路讀到最後,才知道原來許竟然在逃亡中,沒有服刑,也還沒平反,這是一個救援當中的案件,而被告正在絕命大逃亡。
書讀完之後,我去參加作者的新書發表會,與談人有平冤協會的執行長羅士翔和臺大法律系教授李茂生。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羅士翔和李茂生本人(也是第一次見到陳昭如本人,她本人也非常輔導老師),羅士翔看起來很年輕,一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嚴肅表情,像背稿一樣把許案的案情、疑點與平冤協會正在努力的方向迅速講解了一遍。他平板但是堅毅的語調讓聽者不由得也正襟危坐,而且一股信心油然而生:有一群正義的戰士在為許老師而戰啊,相信不久之後公理終將降臨,就像蘇建和案、徐自強案、鄭性澤案一樣。麥克風交到李茂生手上(如果說羅士翔是美國隊長,李茂生就是鋼鐵人),李一開口就說,這個案子,我看是沒什麼希望。
沒有DNA、沒有物證,全由法官心證而判定的案件,平反的機會微乎其微。
冤案的成因可以列出好多,警詢過程的瑕疵、性平委員會調查的不專業、專家鑑定報告的有罪推定,但我覺得李茂生講的最一針見血:判許倍銘有罪的是民粹。來自社會大眾的「狼師想像」從一開始就壟罩在所有人──證人、性平委員、警察、檢察官、法官──的心中,註定了有罪推定無法抵擋,當法官的心證形成,一切就像煞車失靈的火車頭,即使前方是懸崖,也不顧一切狂嘯而去。
許案審理的過程中,許倍銘失去工作,與女友分手,年紀尚未能稱老邁的母親和父親短時間內相繼去世,終至許倍銘本身的逃亡,家中留下一對弟妹與垂垂老矣的祖母,名符其實的家破人亡。
我覺得實在我需要讀一些好法官或好警察的書來平衡報導一下,不然老是看這些冤錯案,真的會對這個世界充滿絕望。而我們感受到的,不過是當事人的千萬分之一。究竟要有多堅定的信心,才能相信努力終究會有好的結果?法律可成就什麼,法律的極限又在哪裡,迷霧之中罪人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