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在世上找而不到擊掌之聲的人
讀完了沙林傑的<九個故事>(Nine stories)
這是第一次讀他的書
他很有名的<麥田捕手>曾經在書店與朋友書櫃都翻過
卻一直也沒緣分或說共鳴繼續下去
當時不是很能理解自己的感覺
但讀完<九個故事>我到是有點明白了
我想是個性本質上與沙林傑經歷不同造成的
但故事絕對是好看
且有其深意 有文學或說哲學價值的
.
沙林傑中的人物（作者的價值觀）幾乎都是經歷過被現實人世擊殺過
大多有一種…殘破感
他的故事描述的許多都是失去心中純真的自我後
選擇對這世界訣別 步向自我毀滅的過程
但訣別瞬間卻又往往仍是懷抱著對那擁有過的美好的喜悅
也許之所以要與這世界如此決絕的說再見
正是不願失去心中最後那一點美好吧
.
再者就是沙林傑故事中的角色
都還有對青春期 或說少年稚氣的追憶
進而造就對殘酷現世的轟轟烈烈的反抗
不是很能共鳴這種在某階段突發的
無法遏制的憤怒感與衝撞感
但是是能理解的
＊
九個故事整本書第一頁就寫著一段禪宗公案
「吾人知悉二掌相擊之聲，然則獨手拍之音又何若？」
我對禪宗不敢說很了解
但零零散散讀過一些故事跟論述
例如有名的南泉斬貓
或是禪宗南頓北漸的差別
一個講求頓悟 一個講求漸悟
（雖亦有說煙火後先，俱歸毀滅而已
這邊推一下張大春的<大唐李白>系列
我覺得是他所有書裡我最喜歡的
但可惜還沒完結）
.
沙林傑在書的一開始放上這段
就很明確的表達了他的態度
在我理解禪宗講的是不能用言語說的悟
進而去理解世間無常的存在
而沙林傑的故事每一則都顯示著禪宗的那種“畫外之音”
乍讀許多故事都像是嘎然而止
沒尾更沒頭
看完有一種無法解答的哭笑不得感
讓人摸不著頭緒 甚至會覺得莫名其妙
讀者得自己從字裡行間去揣測理解他想要說什麼
.
這樣的寫法確實需要實力
若不是在他幾篇短篇 例如“笑面人”與“泰迪”
都展現很精彩的故事性與內容
真的會讓人懷疑這作者是不是在故弄玄虛
實則一點內涵都沒有
否則為什麼都得藉由讀者自己去尋線索拼湊
自己去揭那藍窗簾
（想到畢卡索
若不是他早期的畫作證明了他也是可以規規矩矩的畫畫
還能畫的精美
真的會覺得他後來的畫法實在胡鬧 ㄎ）
.
回到單手拍掌之聲這段禪宗公案
我查到是白隱禪師說的
（白隱禪師就是不論被誣賴與村內少女苟且
或是人家知道真相後來要回孩子都只說
「喔，是這樣的嗎。」的那位）
這問題主旨就是雙掌相擊必然有聲
那單手拍掌又是什麼聲音？
單手當然發不出聲
有的解法是說當你在心中有這個念想
你就聽到那聲音了
所以單手擊掌自然是“內心的聲音”
.
另一個解法是比較貼近我想的
在真實上一個巴掌當然拍不響
因此當你在想單掌怎樣才會有聲音時
你自然會領悟實則 “無物可對（拍）”
一切都是空的
一切都是無常的
那個無所依靠對照的
正是本心
.
這也對應了沙林傑在“泰迪”這故事最後說的一段話
「他們悲傷，只是因為他們有辦法指稱世上發生的所有事件，而且對它們有情緒反應……假如史溫今晚夢到他的狗死了，他會睡得非常、非常差，因為他很喜歡那隻狗。但他早上醒來後就沒事了，他會知道那只是個夢……就算他的狗真的死了也沒差。只是他不會知道沒差。我的意思是，他要等到自己也死了才會「醒過來」。」（p250.）
人會有情感（貪嗔痴）產生
正是因為這世上有太多可以與心相擊之事
因而顯得吵雜 焦躁
一但你靜下心來
（或是像沙林傑故事中那些失去許多 失去單掌的人）
就會發現單掌是寂寞之聲
是你找不到對應的情感依託之物時
那種孤寂與絕望的聲音
是內心極大的無聲荒漠
.
沙林傑的故事就是這樣的
看似在單掌揮舞
寂然無聲
外人看去還很狼狽荒謬
卻往往在心中相擊剎那
發出大音
讓人頓悟
＊
沙林傑曾經參與過二戰的諾曼地登陸之役
集中營解放任務等等
這些經歷讓他精神崩潰而出入醫院數次
他曾經對女兒說過
他這一輩子都聞的到人肉燒焦的味道
永世不去
.
因此，他的故事中（特別是這本）都是一些受到戰爭傷害
殘存下來的人
不管是戰士本身
或是其周邊的人
他們都展現著即便戰爭結束了
但傷害卻在慢慢的發作出來
在社會蔓延開來
.
他的書特別之處在
有關戰爭的小說已經有許多
大多都是描寫堅強、生命力、救贖等等特質
然而沙的小說卻往往著墨在心靈的脆弱
著墨在心智搖搖欲墜的人性瑕痴
他故事中不是海明威那種不可以被打敗的硬漢
而是真真實實
會受傷、會喊痛、會絕望而哭、會逃避的人
＊
（以下捏小雷喔！！！
但沙林傑故事我認為好看在字裡行間的細節、線索
而不是劇情
我覺得雷無大礙閱讀樂趣）
.
在開篇“香蕉魚的好日子”中
沙從戰士的妻子開始描寫
描寫她在飯店房間裡塗指甲油
然後播一通得等接線生很久的電話給家人
並描寫她的家人怎樣看待這位她的丈夫
（有精神病、行為激動、怕他傷害妻子等等）
.
然後才把筆觸放到這位青年戰士身上
寫妻子在房間的同時
他在海邊與一小女孩的互動
他跟小女孩玩水
跟她講一個香蕉魚的故事
這種香蕉魚會在海裡的岩石洞裡跑來跑去
卻常常因為吃太多而被困在洞裡出不來
然後兩人說完、玩完、笑鬧完後
戰士回到房間
看一眼他熟睡的妻子
飲槍自盡
.
這就是沙林傑的故事
輕描淡寫的說一些看起來無關緊要的事
在那些看似不重要的生活瑣事中
實則埋下許多暗示
然後最後給你一個或輕或重的大聲
.
但就像是圍網趕魚一樣
你若有細心閱讀
那麼你推敲出來的結果 你的領悟
想必不會離沙林傑真正要說的核心太遠
.
在這故事中香蕉魚當然是虛構的
它可能代表著無法抵抗誘惑的人
那些洞裡的食物
就是這世界各式各樣的慾望
以及因為慾望而產生的禁錮（例如戰爭）
人一旦進去了吃的太多了就會膨脹
無法脫身
故事裡的戰士
就是希望在自己膨脹之前可以脫身
.
故事中曾有一段戰士妻子與她母親的對話
說他穿著上衣坐在海灘邊
因為怕刺青被看見
她母親回說
刺青？他哪有刺青？
就這樣一句話帶過
場景馬上跳往下一件事
然後又描述了戰士看見小女孩
說她穿的藍泳衣真好看
但小女孩說她穿的是黃的
然後又穿插別的段落
再之後又一段則是戰士與小女孩玩完後要回房
對電梯中一位看著他腳的女士大喊大罵
說腳這麼普通有什麼好看的（大意如此）
.
這些看似平常的對話中其實鋪成建構了一個
身心都傷痕纍纍的人
岳母不知道的刺青存在
其實是滿身的因為戰爭留下的傷疤
判斷錯誤泳衣的顏色應該是眼睛在戰爭中受傷
而對別人看他腳的事
正說明了他的腳必然也是有殘缺的
.
但這些他卻都不想面對
因為真正的痛在他身上
他無法忘記戰爭之前的自己
那個完整單純的自己
他陷在傷痛裡
這就是一種孤掌而擊
別人看不到他內心一下又一下的慌亂揮舞
他也找不到自己內心可以與之擊掌之物
＊
我覺得沙林傑的故事充滿著一種徒勞無功
熱情迸發卻又瞬間被現實澆冷的氣氛
而不管是怎樣
最終那些角色都歸於溫馴、歸於死寂
他說的是若不願喪屍一樣的活
就寧願以即便是殘破但也是個人般死去
只有死可以超脫（解脫）一切
不受一切變質的影響
一但失去初衷的純真
失去愛的能力（被世間殘酷所折磨）
除死無他
＊
最後，我好喜歡“笑面人”這個故事
雖短卻十分有故事性
十分觸動人心
有一點五六零年代英雄故事的荒謬
但我看哭了
故事中傳達著一種生命如何對一位已人世坎坷的人的最後一擊
我在這個故事讀到沙林傑式的，痛感
以及原來他可以寫的毫不隱諱而好看
但他選擇不去
因為這世上許多痛苦都是單掌揮舞
找不到出處
而無法言語完全
.
“泰迪”也很好看
收尾的充滿玄機
意猶未盡
完完全全是另一種禪宗風格的故事
證明了沙林傑若只是要“有趣”
他也完全可以的
＊
推薦沙林傑紀錄片的預告
https://youtu.be/bDbqwGaeciQ
.
註：我對“致艾絲美-獻上愛與齷挫“這故事有個疑問
對於手錶的
拜託如果有看完的群友可以跟我討論嗎～（哭）
＊
喜歡的句子：
神啊，生乃地獄……X盯著書頁看了好幾分鐘，試著不被它吸過去……接著，他拿起一小截鉛筆，在那段文字下面以英文寫道：「父與師，我在思索何謂地獄。我仍相信，答案是無能去愛。」(p142.
.
人總要等到很久之後才能看清現實：幸福與喜悅最顯著的差異在於，幸福是固體，喜悅是流體。(p202.)
.
他們（男主父母）愛我和布普（男主妹）的方式不像那樣……他們似乎沒辦法愛我們原本的樣子，除非不斷地、一點一點地改變我們，不然他們就愛不了我們。他們愛我們是有理由的，而他們愛那理由的程度就跟愛我們差不多，大多數時候甚至更愛那理由。那樣不太好。(p2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