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穿越回120年前的紐約市,大家會想到甚麼?興建中的高聳摩天樓,來來往往的汽車,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種?確實當時紐約已經有各地移民,地鐵,高架鐵路,橋樑和博物館也有了今天的雛形,一片欣欣向榮。然而比起今日呼嘯而過的汽車,當時的紐約則馬車遍布,馬糞,馬尿,馬屍體充斥街頭,擴建的街區,特別是貧民區的下水道供給也還在苦苦追趕,每周都有人死於各式傳染病,公共衛生還在萌芽的階段。
1906年紐約長島,有家人回報了好幾起傷寒的病例,衛生局官員感到很意外,因為長島算是豪宅區,那裏下水道已經完善,對依靠糞便和飲水傳染的傷寒應該是比較困難。這件案子不了了之後不久,又有其他家回報病歷,而發生病例的租屋房東為了自己租屋行情著想,請了衛生局調查家裡的排水汙水系統。於是當時一位衛生工程師喬治 梭普 (George Scoper)開始追查,慢慢地,他發現事件的核心指向一位擅長製作冰淇淋的愛爾蘭移民廚師「瑪莉 (Mary Mallon)」
後來的故事可能大家比較熟悉,梭普認為瑪莉是健康的帶原者,要求瑪莉提供尿液糞便檢驗;瑪莉覺得受到屈辱,認為自己健康,而且曾照顧過傷寒患者而拒絕。梭普自認無法對抗健康高大的瑪莉,於是之後另一位醫師沙拉,貝克 (Sara Josephine Baker)出面了兩次,第二次直接帶上了警員,強制拘留了瑪莉,並在醫院取得所需的樣本。而樣本證實確實帶有傷寒桿菌。然而另一方面,拘禁隔離瑪莉是沒有法源依據的,瑪莉不接受任何妥協條件 (例如離開紐約市)堅持上法院訴訟卻敗訴因此被長期隔離。另一方面,梭普因為發現無症狀帶原者發了醫學 paper 與演講而成名,美國醫學公衛界開始了解無症狀感染者的存在。然而此時,這觀念主要還在醫學界,直到不行原因洩漏了瑪莉的個人資訊,報紙開始大肆報導瑪莉的故事,傷寒瑪莉之名傳遍美國。
瑪莉在強制隔離期間要求吃各式各樣的藥,接受各式各樣的檢驗,甚至要求她動手術切除膽囊 (當時有醫師懷疑傷寒桿菌留在膽囊),不過手術最終在瑪莉拒絕下取消。三年後,在1907年,瑪莉以不再待任廚師工作且定期回報衛生局的條件下被釋放。
然而沒有人教導瑪莉如何不靠廚藝維生,書中敘述有官員介紹瑪莉成為既辛苦又低收入的洗衣工。瑪莉洗了幾年衣後改名瑪莉 布朗,消失在人群中,不再回報且重操舊業。1915年,瑪莉再度感染了其他人後被警方逮捕,儘管仍無法源依據,這次瑪莉再也無法離開隔離醫院。1932年瑪莉在隔離中中風癱瘓,1938年死於肺炎併發。
因為時事的關係,在圖書館看到這本書就順手借出了。書不厚加上文字淺白,翻譯也還順暢,可以很快地看完。可惜作者並非和瑪莉同時代的人,即使努力收集資料仍無法直接訪問當事人。特別是和日後優秀名滿天下的醫師沙拉,貝克和梭普相比,瑪莉幾乎沒有紀錄,本人只有留下寥寥數封信,作者也無法得知瑪莉的想法和為什麼瑪莉持續拒絕妥協也拒絕提供採樣。作者只能側寫推測當時大眾無法了解無症狀感染者,健康的瑪莉加上移民的身分使瑪莉堅持不願接受這些指控。同時在書中,瑪莉看來在美國沒有親人,朋友也很少,反而被隔離後有了朋友,包括幫他辯護的律師,隔離醫院的醫師醫生兼她的老闆 (她去當醫院實驗室助手)。然而在我看來,也許不是瑪莉沒朋友,而是她是生性低調少言的新美國之子,沒甚麼私生活紀錄。正如現今一般台灣外勞外傭雇主很少注意外勞外傭私下的人際關係一樣。我感覺她是身為移民,前半生努力工作賺錢,私下生活只是謎團;後半生失去了名譽和自由,但是勉強衣食無虞後很多紀錄才流傳下來。整本書裡很難說有甚麼反派人物,沒甚麼對錯,可以確定的是,要不是瑪莉大概也要有其他人犧牲,現在才會有合理的法規規定防疫隔離採檢,然後也保護當事人隱私。
另外一提,除了傷寒與隔離,這本書有些細節真的仔細了描寫了當時的生活,例如描寫瑪莉的廚師知識「乾掉的麵包可以磨成麵包粉,加進布丁或餡料,或是用來使肉汁醬更濃稠。吐司可以變身為薄煎餅和麵包布丁,大骨用來熬豆子湯,吃剩的蔬菜還可以放進湯鍋裡。牛排滴出來的肉汁用來煎魚和馬鈴薯,酸掉的牛奶加熱做成凝乳起司,吃剩的馬鈴薯做成薯餅後又可以端上桌。甚至連蛋殼也能派上用場,用來吸附高湯、果凍和咖啡中的雜質」。我很喜歡這些小地方的描寫,很有生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