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這本書的原因,是想知道地球過去的氣候歷史,有沒有什麼值得現代借鏡。
《地球毀滅記》按照地質年代,從久遠的過去開始,說明沿途經歷的每一個時代、每一場大滅絕,一路講到現代,再講到遙遠遙遠以後的最後一場大滅絕。在這場時空旅程中,我們就像是偵探辦案一樣,從證據中一層層揭開大滅絕的面紗,找出到底誰是兇手,滿有趣的。作者的文筆相當好(翻譯得也不錯),善用譬喻和舉例,穿插著一些幽默的補述,讓人可以輕鬆且有邏輯地理解,在人類出現之前,這顆陌生的行星上發生了什麼事。
前陣子剛看完了《第六次大滅絕》,接著看這本《地球毀滅記》,雖然封面及主題幾乎一模一樣,作者也都是記者,一開頭也都附了一張一模一樣的地質年代表,但我覺得這本《地球毀滅記》比《第六次大滅絕》內容紮實很多,邏輯也清晰很多!
在地球這個舞台上,生命生生滅滅,腳色來來去去。有些腳色出現之後,好不容易熬過一場大災難,卻躲不過第二場;有些腳色稱霸地球舞台上億年,忽然天降災禍,領個便當就下台,戲份只能拱手讓給了其他腳色;有些物種的演化,反而改變了大環境,拖著當代的其他演員一起陪葬,例如泥盆紀的樹木,或者某個未來中的人類。
其實地球物種滿幸運的,如果有其中一場大災難再更強一點,地球可能就會回到複雜生命出現前的「無聊十億年」。人類是第一個發現自己處在當代物種存續關鍵交叉路口的物種,我們用過去幾億年大滅絕物種的遺產(石油、燃煤、天然氣)堆疊出現代社會,大量把二氧化碳釋放到大氣層中。雖然我們目前距離大滅絕的程度還差的遠,但如果再繼續提高二氧化碳濃度,可能就會走上二疊記大滅絕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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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段落
1. 現代的石油、頁岩油、天然氣、煤炭蘊藏,都是過去生物大滅絕的遺贈。
例如黑頁岩就像是奧陶紀化石紀錄中的求救訊號,恐怖地透露出含氧量已經低到危險的程度。死亡海洋生物下沉堆積在海底,他們體內的碳在此處無法被氧化或分解,因此愈積愈多,造就了黑頁岩的黑色。碳元素在這無生命也無氧氣的海床上不斷沉積,不受打擾,歲歲年年,直到五億年後它們被充滿好奇心的靈長類物種發現,決定把它們挖出來燒掉。
而美國近來所發的天然氣大財,大部分要拜泥盆紀晚期恐怖的大滅絕所賜。三億五千多萬年以前,覆蓋這個國家的海洋一遍又一遍成為窒息刑房,海洋生命大量死亡沉入海底,最後變成天然氣,讓能源公司樂不可支。
2. 人類生活在地球上的年代實在太短了。
以腳步來類比,想像你所走的每一步路都代表一百年歷史,從現代開始回溯,一路倒著走回地球開端。
你舉起一隻腳,網際網路沒了,地表三分之一的珊瑚礁重現,原子彈激烈復原為未爆狀態,人類打了兩場世界大戰(但次序相反),地球背日面的電燈光芒熄滅盡淨;最後,當你的腳落地時,鄂圖曼帝國又重新存在。這是第一步。當你走完二十步,耶穌已經與你同行;再走幾步,其他偉大宗教也開始逐個消逝,先是佛教,然後是祆教,再來是猶太教,最後是印度教。
每走一步,文化發展的里程碑就愈來愈令人震驚;最早的法律制度和文字消失了,慘的是接下來啤酒也消失了。只要走幾十步,還沒走出你家這條巷子,一切有記載的歷史全都無影無蹤,人類所有文明全都在你後頭,長毛猛獁象都還活著。你伸伸腿,想著這還頂簡單的,以為前路應該不遠,走到恐龍時代大概只要一小段,再走遠一點就能遇到三葉蟲,太陽下山時候應該就能抵達地球誕生的年代。
你想的美。事實上,你得持續不斷每天走32公里,整整走上四年,才能走完剩下的地球歷史;顯然行星地球的故事不等於人這種生物的故事。
3. 無聊十億年
動物生命出現前那將近無盡的歲月裡,除了風聲和浪濤聲,我們這顆行星大半時候都一點聲息不聞。老實說,十八億五千萬年前到八億五千萬年前,這段時期無比風平浪靜,地質學家因此稱其為「無聊十億年」;如果連地質學家都會說某種東西無聊,那就真的很無聊。
接下來,大約在六億三千五百萬年前,複雜生命出現一點點影蹤;在阿曼發現的岩石裡,存在少量的24-異丙基膽甾烷,現在只有特定種類的海綿,才能製造這種化學物質。海綿鎮日忙著過濾海水、固定碳元素,因此可能起到淨化海洋的功能,讓更複雜的生命得以生存。史密森尼學會的古生物學家埃爾溫寫道:「人類欠海綿很大一份情」,下回你拿海綿來洗碗時,可得想想這話。
4. 現代人類就是大滅絕的原因
打從人類誕生以來,我們就不斷將自己的收穫建立在生物多樣性的損失上頭。一般人都模糊覺得長毛猛獁象跟恐龍滅絕時間差不多,但猛獁象滅絕其實非常晚近才發生。我們甚至可能吃到從冰雪裡挖出來的長毛猛獁象肉。科普作家史東在一趟西伯利亞之旅的路上,就親眼看見某位俄羅斯同志做這件事。「就算搭配了好幾杯伏特加,他還是說『這真難吃,吃起來像是在冰櫃放太久的肉。』」
水果裡的種子是設計來讓動物吃掉並排出,但酪梨籽就有點違反常理;這種撞球大小的果核如果被整顆嚥下,最少最少也會在消化道裡經歷好幾天讓器官主人痛不欲生的運送過程。但如果這種水果是長在從樹上覓食的巨獸國度裡,例如那種有時能長到恐龍一般大小的地懶,牠們能一口把這種籽吞下而幾乎沒有感覺,那它的存在就合理多了。地懶在地質史上的前一刻消失,但專供牠們吃食的特殊水果酪梨則活存至今。地懶以及美洲大陸上其餘巨型動物,牠們的消失是非常晚近的事,至今美國大峽谷裡還有洞穴裝滿了巨型地懶的糞便。
長毛猛獁象在人們看不見的極度荒僻的島嶼上苟延殘喘,甚至活到了古埃及人建造金字塔的黃金時代。這些時代錯亂的猛獁象,安全活在與世隔絕的西伯利亞外海弗蘭格爾島,以及白令海上阿留申群島最北邊、絕境一般的普里比洛夫群島裡的聖保羅島。這些避難所始終未有人至,猛獁象也就繼續在這裡活下去,而牠們在大陸上的親戚都在數千年前就已滅絕。
過去數百年來,勇敢的玻里尼西亞人航向太平洋,奇蹟般的在彼此間相隔數千英里的小小環礁與群島上定居,從新喀里多尼亞到夏威夷,再到復活島,又到皮特肯群島。各島上原生動物,包括數千種的不會飛的鳥,以及無數陸生蝸牛和其他動物,全部都被抹消得乾乾淨淨。此處必須要說,狩獵並非人類用以滅絕生物的全部手段,這些島生動物可能主要是被我們帶去的毛茸茸乘客(例如老鼠和豬)所消滅。
所謂高貴野蠻人與大自然和諧共處的景象,理當被歸類到神話領域去,因為人類從來不曾與自然和諧共處。
最近歷史中滅絕的那些生物可以列成一份悲慘且人人耳熟能詳的名單,包括澳洲的有袋類袋狼與北美洲的旅鴿,這兩種生物都是在動物園裡度過徹底滅絕前的最後時光;其他還有歐洲的大海雀和模里西斯的度度鳥。在中國,水壩建設、漁業設備與航運交通以讓白鱀豚這種幾近全盲的江豚滅絕,這只是過去十年內的事。2015年,世上最後一隻雄性北非白犀牛的影像成為舉世媒體頭條,牠在蘇丹野生動物武裝巡守員的護衛之下,走完這物種在這顆行星上百萬年生涯的最後一程。
5. 大量碳排放,讓地球消化不良
我們竭盡全力從岩石紀錄中榨光遠古的碳埋藏,並將它們一口氣全部燒進大氣。這種超能力過去通常是大陸玄武岩溢流的專利。這是一場全球性的超級新成代謝,數億年囤積在植物中的陽光在內燃機和發電廠中一下子全部釋放。
接下來人類農業有了爆炸性的發展,若非如此,今天地球上根本不可能活存數十億人口。直到1850年左右,全球人口經過二十萬年才增加到十億人,現在我們大約每十年就會在多出十億人口,靠著人工製造的過剩糧食撐持起來。
直到非常晚近的時代之前,這顆行星上所有脊椎動物都是野生動物,此事顯而易見。可怕的是,現在地球所有陸生動物裡只有3%是野生動物;人類、人類的牲口和寵物佔了生物量的97%。
1950年以來,海中幾近90%的大型掠食者都被抓光,這是拖網漁船造成的破壞;這些掠食者包括餐桌上的常客,如鱈魚、比目魚、石斑魚、鮪魚、劍魚、旗魚,和鯊魚。現在每一天都有二十七萬隻鯊魚遭到殺害,大部分是為了取得牠們沒有味道的魚鰭。
獅子的數量從耶穌時代的一百萬,下降到1940年代的四十五萬,到今天只剩下兩萬頭,比起古代整整減少了98%。但受害名單裡也包括從未被人預料到的名字,例如蝴蝶和蛾類,牠們從1970年代以來,數量已經減少了35%。
過去四百年來,光是有記載的滅絕動物就約有八百個物種,這情況確實很糟,且這數字應當是極度被低估的結果。但如果把這數字跟已知的一千九百萬種生物物種相比,已滅絕的物種只占總物種不到0.1%的比例。距離大滅絕還差的遠。
從數學角度來看,要瞭解大滅絕時期食物網的情況,就跟瞭解現代輸電網路性質是一樣的道理。1977年的某個夏天,紐約只停電了一天,結果大片市區裡的人類,都退化成為類似英國哲學家霍布斯筆下的自然狀態。城裡處處發生暴動,暴民把數千商店洗劫一空,縱火犯點起一千多處火苗。造成物種滅絕的可能不是最一開始的事件,而是後面隨之而來的各種混亂。
問題就是,人類現在只要碰上一個禮拜的熱浪,就會搞得輸電網路隨時隨地輪流停擺。
再過三十年到五十年,大約這麼久,水源戰爭就要開打了。
溼求溫度是用來測量你在特定溫度下能讓自己降溫多少,雪伍德與胡伯用這個來計算人們所能忍受的溫度閾,今天世界各地最常見的溼球溫度最大值是攝氏二十六到二十七度,如果溼球溫度達到攝氏三十五度或以上,對人體就有致命效果。超過這個界線,人體無法讓體內無限製造出的熱能消散掉,於是人就會在數小時內因過熱而死,過程中再怎麼試圖為自己降溫都沒用。
依據胡伯和雪伍德的模型估算,只要氣溫上升攝氏七度,地球上很多地區就會開始變得過熱而能使哺乳動物喪生。2003年,兩星期的熱浪害死歐洲三萬五千人,人們說這是五百年來僅得一見的大事。三年後此事又重演一遍。2010年,熱浪使俄羅斯一萬五千人喪命。2015年,熱浪侵襲巴基斯坦,那時正是伊斯蘭教的齋戒月,光是喀拉蚩一地就有將近七百人死亡。
如果接下來三百年內氣溫果然上升攝氏十度,那麼因為熱負荷而可能喪失掉的可居住區域會遠遠超過受海平面上升影響的區域。不過,如果你在西伯利亞,那狀況還不錯;加拿大北部、南美洲南部、紐西蘭,我如果要買地就會挑這些地方。建議找距離極點緯度四十五度之內的地區。
我們人類是一場「完美風暴」,我們不只是讓氣候暖化,也不只是製造污染,甚至也不只是過度榨取地球資源,我們是讓所有事情雪上加霜地同時並行。每一場生物大滅絕都是這樣在作用的,我們將會發現五大滅絕事件都循著這個模式,那就是一大堆事情一下子全部出差錯。如果我們只造成一種破壞,那還沒什麼;但我們是同時在以最大力量與最快速度造成每一種破壞。
哲學上有一個大分支「價值論」專門討論什麼是好的、什麼有價值,我想大家都普遍認為至少要有主體能夠賦予事物價值。你不可能弄出一個宇宙,裡面半個人都沒有,但卻還擁有大量非常有價值的事物,不可能。
如果「人類」這個大企劃在未來數百年內一敗塗地,數十億尚未出生的生命都被沒收了經歷生命悲喜的機會,同時也讓多少死難士兵的犧牲、多少偉大藝術家的傑作、多少偉大思想家的思想都被浪費;這些思想家傾其一生將文明的意義闡述於泛黃紙頁上,而這些紙頁都將如落葉般化塵作土。遙遠的行星永不會被探索、永不會得到讚嘆,壯美的交響樂永不會被創作,我們可能喪失掉的東西多到無法高估。
作為文明,我們在未來數十年間所做的決定可能影響未來極長遠的時間,將近我們物種存在時間的兩倍。不論我們最後弄出了什麼樣的擾動,海洋碳化學都至少需要十萬年才能把自己還原到人為介入之前的情況。
關於那些絕對能夠消滅人類的大事,我們實在不該相信那些以歷史紀錄為基礎估量出的可能性。因為當有這樣的事件出現時,觀測者都已經完全被消滅掉了,這裡存在著「倖存者偏差」。
如果我們是銀河系裡唯一,或是極少數這類物種中的一種,那我們親手毀滅掉的可是非常不得了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