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母親在成為母親之前,也曾經都只是少女,有著她獨有的青春記憶,雖然那是離我們這個年代很久違的故事,但每每聽母親聊起,雲淡風輕中又那麼細細刻畫於腦海中。
記得阿嬤離世後,為了不擔誤我們的課業,母親一人獨自回南部奔喪,回來後瞧著,似乎也沒有什麼大悲大落心情,卻在很久後的某一天閒聊時,她突然說了一句「我沒有媽媽了。」那一刻我突然醒覺,是啊,我的母親也是有母親的,為什麼我會忘了這一點呢?
母親口中的母親,是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還堅持讓女兒一樣有受教育機會的長輩,小時候過年回去,我們坐在那板凳長椅上吃麵茶,看灶爐生火,那廣闊的三合院,是我學會騎腳踏車的地方;在那邊不會有人說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不會有人叫你站要有站相坐要坐相,不會說女孩兒就該穿裙子,阿嬤疼我不是因為我特別乖,而是因為我是她女兒的孩子。
而母親疼我,似乎更是疼的天經地義,每每伺奉完我,都還要邀功似的跟我說一句「有媽媽真好厚?」卻也在每年生日,都一定要我誇讚她一番,然後再聽第101遍她懷著怎樣的心情把我生下來,我小時候如何會擺臭臉,然後再聽她說102遍她如何因為工作沒有妥善照顧我而心懷愧疚。
母親最開心的莫過於有人稱讚她的女兒,每當親朋好友路人鄉里說一句「哎唷女兒好漂亮 / 好優秀 / 好孝順」之類在我聽來是客套話,但她聽來就像是大家為她的人生頒發了一張張獎狀及獎盃,於是我也不介意再加火加媒一番「因為長得像媽媽 / 都是媽媽教的好 」 明明被誇讚的是我,臉上開出一朵花的卻是她。
這話說的雖然浮誇,但也是事實。我承襲了她的眉眼,她的氣質,低眉順目間的神態與她如出一轍,她也很愛從生活細微間找彼此間相像的地方,不管是個性還是飲食習慣,但其實我的個性根本與她天差地遠,她是個熱情開朗的人,跟她自豪的好人緣與生活圈相比,我就是個隱世高人 (俗稱邊綠人) ,我曾經一邊驚嘆確認者的社交足跡為什麼可以這麼多彩多姿,一邊驚嘆母親至今沒有確診的神蹟 (真是不肖女)。特別注重隱私的我尤其最受不了她大聲講電話的樣子,好像整個社區都能知道我們家發生了什麼事;聊到情緒噴發處如果我恰巧不幸經過,我手上就會莫名多了一支電話,最初我還會嗯嗯哈哈你好啊的應付幾句,最後索性裝作收訊不好的直接掛掉電話,幾次之後,她講電話看到我都像見到鬼。
除了社交方式,母親做事風風火火的性格也是與我風格迥異,除了常常對我奪命追魂扣外,高超的行動力則被我應用在許願池功能上:「媽,我想喝蜂蜜。」隔天就一筒一公升的蜂蜜擺在桌上;想處理什麼生活瑣事她都很樂意幫你代勞,有句話說:「越勤快的媽媽孩子就越懶惰」這句話真是一點都沒錯。
但許願池功能也不能隨便亂用,時常許願想吃什麼菜,我就會接連好幾天在餐桌上看到這道菜,就好像端午節的粽子吃到中秋節都還可以拿出來敬嫦娥。
說起來母親跟文藝少女似乎搭不上邊,但她卻很懂得許多人生的哲理,也非常的善良;我自認自己是個善良的人,但我的善良多半是利己,她的善良卻是利他;就像我怎麼也想不到,那個想要捐款幫助烏克蘭人民而被行員阻止,最後還上警局做筆錄的那個人會是我媽。
舉凡母親的神蹟還有很多,就像這本書般的難以一語道盡,這些日常點滴看似微不足道,卻彷彿滴水穿石般深刻,也如同一鍋鍋母親燩煮的湯,連綿而又纏繞於舌尖上。
我的媽媽不是文藝少女,她是她自己,也是我一生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