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病態,Psychopath,一種人格障礙,最明顯的表現是極不具有同理心,對於造成他人困擾、傷害完全無感,為了達到私我的功利目的操弄他人與環境而不自覺這樣是不對的,像是沒有良知。因為要能做到操弄他人必須要有極為靈巧的思考運作,他們通常也不會太笨。
作者佛里史東博士在英國的「高安全層級A級監獄」工作,這間監獄收容的是全英國最高危險性的罪犯,在這本書裡他描寫了七位曾經接觸過的犯人,試著描繪出心理病態者的樣貌,除此之外,感覺得出作者想要討論一個更大的議題:心理病態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環境所造成的?
這七個例子裡一再重複看到的行為表現有三者:對於說謊的熟練自然、自信強勢及面對挫折的狂暴情緒。在我的理解中,說謊是一個對換位思考能力高度需求的行為,並不僅止於對於後果的風險評估、臨場應對的處變不驚。我得先知道對方知道些什麼、不知道什麼,而我在比對方多知道一些訊息的情況下,如何將他對於真相的相信導引到我希望他所認定的。寫到這裡我突然發現,這些心理病態的人或許缺乏的從來不是同理心的前驅─觀點取替,而是在知道了不同立場之後,如何運用這個知道,是打算拿來操控以獲得個人的利益,還是願意創造共好,甚至為他人著想、做些促進集體幸福的事。
至於面對挫折突然就炸開的情緒及接踵而來的毀滅性傷害行為,我的解讀是,對他們來說,情緒的成熟發展並不容易,他們或許在發展情緒能力的過程裡面,不只受限於起跑點,也因成長環境無法提供足夠的學習資源,導致長大後沒有好的技巧處理任何的挫折所帶來的不適。
在這些病例中,特別想提寄生蟲亞瑟。亞瑟的早年故事像是一個媽寶的養成過程,媽媽去世後,亞瑟接著跟哥哥與哥哥的女友一起住,後來哥哥的女友因為認真想與哥哥共組家庭,希望亞瑟搬出去,但亞瑟認為自己的存在並沒有製造哥哥與女友的不便,不懂為什麼要搬走。在這裡又像一種無法換位思考的表現,無法設身處境了解在伴侶的兩人世界裡,多麼希望在自在的家中不需隨時顧忌第三者的存在,亞瑟入獄後,因為在獄裡過著結構又安全的生活,不太惹事的他可以進入出獄復健重返社會的討論,他卻為此暴怒,極力反對且不認為獄方有立場要他離開。書裡描寫的亞瑟我越看越眼熟,這種對於固定結構形成的安全感有強烈依附及固著的習性、人際議題的思考點只以自己為出發點,相似於一些自閉症光譜的個案,我無意汙名化這群人,但閱讀至此,越來越明瞭表面行為或許一樣,但究竟病人的內心被什麼困難所囿,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解讀。作者在與亞瑟對話的過程甚至給出了一個我沒想過的可能性─類分裂性人格疾患,這突顯了在精神病理的領域中,次專業的重要性,即便都是精神醫學,不常接觸某一類的病人,也不一定能做出更貼近病人需求的診斷與協助。
回到心理病態的產生是先天還是後天,其實書名已經透漏了作者的立場。博士以彌補者艾迪的例子來說明,呈現出在艾迪跌跌撞撞不斷出事的人生中,都是經歷過幾個轉折的,這些轉折的源頭也幾乎指向如果他的早年生活有一個相對穩定的家庭關係與親子互動,或許他在遭遇挫折與人際中的衝突時,就不會走到失控、難以收復的局面,可以說艾迪過不去的點都像早期不穩定的親子關係的複製,在每一段感情歷程中撞見類似早年被對待的經驗時,他就會陷入狂暴之中。
我想起吉姆.法倫教授,在大腦的結構影像中,意外得知自己具有心理病態的病理結構,同時發現自己的家族裡有許多的犯罪者,一個疑問與解答好像同時出現了:有這麼高度相似的遺傳性,看來基因確有影響力,但為何一個家族裡同時存有罪犯與教授?─童年的經歷會不會誘發這些基因表現是關鍵,如果存在高風險的基因表現,又有受虐、忽視、極度不穩定的童年經歷,那麼發展成罪犯的可能性就會大幅提升。
書裡也提到了這位吉姆.法倫教授,從小就被家人觀察到情感淡漠、不在意社交細節,而且脾氣火爆,但也點出了要擔任一位神經科學的教授,中間的耕耘絕對不是只有心理病態那些關於很會說話表達、不算太差的認知表現就能掌握,思辨、複雜的研究技巧及高度耐心這些功能俱全,才有可能讓他在艱深的神經科學領域有一番成就,我又想到一些擁有某些特質的病人們,功能好的病患可以學會與這些特質好好共處,吉姆.法倫說:「我知道我有一些毛病,但我根本不在乎。」,作者稱這個現象為心理病態的面具之一,這些擁有心理病態的人們或許就藏在眾多的良好功能之後。
艾迪在最後決定要改變,他開口求助之後也獲得了進入了治療社區,在社區之中,他經歷了心理復健的歷程。作者在接續的一章順勢介紹了在荷蘭的治療社區模式,提到在那樣的環境裡盡量抹去了病人(是的,如果我們認為心理病態是一種病的話)與工作人員的不同,每個人都有可以領取工資的工作,主要是製造業,這些病人漸漸也有了默契,會在夥伴陷入負面情緒中時,協助他緩和情緒。
看到此處覺得人生還是有盼望的,如果我們仍然相信人是可以改變的,即使過去經歷多辛苦不堪,下定決心要有一個不同的人生,並敞開心房接受幫助,心理病態也能在與這些困難共處的情況下開展新的一頁。
最後想提沉默的羔羊裡的漢尼拔醫生,他極度聰明卻又相當冷血,電影裡處處可見他令人毛骨悚然的行為舉止,但在與探員克麗絲的互動中,知道了她小時候關於無法解救羔羊的創傷經驗,透過協助她抓到水牛比爾的過程,幫忙她做了一場心理治療,讓她用現在的行動療癒了自己小時候的驚與悲。回應前面提到的,有換位思考設身處地的能力,而為與不為,只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