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母親,與作者外婆(書中稱姥姥)的傳記:也是20世紀中國教育階級女性的故事。非常推薦的作品。
作者張戎(張二鴻)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第一代留英學生,留英期間,作者母親來訪停留多時,寫下自己過去的故事,和女兒訴說過去未曾出口的回憶,造就了這本書的基礎。作者以英文寫作,文中許多中國文化習俗的說明,大約是為了向英文讀者的介紹。中文版由作者弟弟翻譯,文筆流暢,一讀就停不下來。
故事從作者張戎的姥姥開始說起。姥姥出生在19世紀結束。一出生就是東北小城當地的大家閨秀,受了琴棋書畫等等的教育,卻也一輩子承受裹小腳的折磨。然而作者外曾祖父讓女兒受教育並非基於男女平等,也非教育重要,單純想要一個轉變機運的旗子。
時機到來,在千方百計的安排下,姥姥被年紀可當自己父親的小軍閥薛之珩看上成了小妾,作者外祖父如願飛黃騰達。小妾的生活並不輕鬆,被軟禁在院落中數年後,被大房和重病的丈夫強制搬到薛之珩大宅。這裡來到書中第一個高潮:姥姥很快發現自己不受大房歡迎,繼續下去只等花凋。於是討好二房,在二房默許下,連夜逃離大房,直奔娘家擺脫自己被父親作為攀龍附鳳的工具。之後又在風風雨雨後下嫁給年紀大上自己一大輪,連子女都比自己年紀大,但至少愛自己的老醫師。
作者的母親則是在瀋陽長大,作者母親少女時經歷了日本滿洲國的統治,期待著戰後的新中國。然而期待越高,傷害越大:戰後國民黨一團亂的收復給與了共產黨的滲透的機會。滿懷理想的作者母親最終加入了共產黨,結識了更是一心理想,幾無私情的作者父親。隨著作者父親一路從瀋陽長征(走路)到四川,最終成了共黨幹部。那時身為幹部夫妻,一樣聚少離多,若不是分別住在辦公室,就是在各地工作,有時連週日晚都未必相聚。深受教育又經歷自由戀愛的作者母親,在婚姻初期少不了在共產主義理想,集體主義生活與夫妻情懷間懷疑。而即使身為幹部,躲過了三反五反等政治運動,文革中依舊免不了被批鬥。如同作者姥姥關鍵的決定,作者的母親毅然為了救丈夫,冒死從四川上北京會面周恩來。
故事到此,作者自己的故事比重越來越高。作者生於1952年,幾乎是和新中國一起成長。鎮反(鎮壓反革命)肅反(肅清反革命),鳴放運動時作者還小,文革開始時作者已經上了國中,也因為文革被迫長大,書中後段很大一部分就是作者看文革。以及作者自己的思想變化:
小時候聽父母的教誨,逐漸明白自己是享有特權的高幹子弟。
小學聽了老師們的話要大家學雷鋒,要尊敬農工階級,於是小學時的作者幫助苦力推車,儘管根本只是杯水車薪,但卻換回感激的微笑。然而不久卻有人告訴作者這些人是「階級敵人」?!年幼的作者難以理解為什麼和藹可親的苦力大叔是敵人,只知道不能再幫助他們了。
鎮反肅反,三反五反,鳴放運動,大躍進等等早已將所有有意見的,對毛澤東進言的全部批鬥整肅了。剩下的都只是阿諛奉承或者狐假虎威的。無神論的共產黨卻塑造了新的神。也因為無人進言,大煉鋼時期無論農民,醫生,教師,工人全部放下工作,只知土法煉鋼,農作無人整理,浮誇虛報產出,最終造就1958~1962年的大饑荒。身為特殊階級又在重點學校就讀,小時候的作者沒有挨餓,直到多年後作者才知道真相。小時候到少女時期的作者對毛澤東敬若神明。
文革開始後,幹部子弟自然成為紅衛兵。儘管不願意參與批鬥整肅,破四舊,但作者卻蠻懷心喜進京面聖面聖毛澤東。同時認為文革都是聖上周圍奸佞亂搞。直到父母被批鬥,姥姥病死,自己也上山下鄉,才開始在心中將毛拉下神壇,而認清整件事是毛和共產黨的問題又要數年後。
十年文革的瘋狂作者寫了很多,但更令人膽寒的,似乎四川還不是最嚴重的。然而比起鬥爭和迫害,這段我覺得最大的看點還是作者與家人的故事和旁枝末節的小敘述。許多人在文革中為了保命,和自己的親人配偶劃清界線,甚至親自批鬥。作者的家庭完全相反:母親為了父親上京,兒女探望下鄉勞改的父母,弟弟想辦法幫姊姊脫離農村(作者千金小姐一下鄉就生病,完全農村負面戰力),小弟因為不夠逞兇鬥狠被同學瞧不起,姥姥病中仍忍著疼痛照顧外孫外孫女等等。
旁枝的敘述如作者一位優秀的同學沒有爸爸,只有單親媽媽。這位同學一職不受推薦。甚至母親被指指點點。文革口號是破四舊,打破封建。然而封建對女性的迫害不只沒打破,枷鎖反而更重了。另一件讓我啼笑皆非的禍事是文革末期,終於恢復停辦多年的大學入學招考。作者不意外的獲得高分。然而有人卻批評 ”考試制度” 是西方資本主義的墮落滲透,不可信任。於是考試成績作廢。作者寫下,原本公平的考試,現在只好所有人走後門!文革打算破棄文革不合時宜的傳統,然而真正破壞掉的只有雕梁畫棟的文物和人與人的信任。
毛死後文革結束。作者入學後一路高分畢業。後因美國聯中制俄的外交政策,中國開始和西方和解接軌,作者因緣際會加上優異成績留學了英國,之後才有這部作品。作者大弟是我很喜歡的角色,早早對科學展露興趣的理工人,年紀輕輕就對文革和毛不滿,但又能明哲保身照顧家人。最後一樣留英從事科學研究,也將姊姊的著作翻譯為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