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04

單車失竊記 BY 貳團 Kevin

讀完後最瞬間的感覺,就是整本小說架構龐大,橫跨百年的歷史,揉合了單車工藝、緬甸風情,中日台戰爭片段、台北動物園史,鄒族文化等等細節,卻沒有一段完全無關,每一個片段與人物都在表面或伏流裡隱隱切合。

所以當我看到巴蘇亞遇見林旺,看見主角父親的單車交到穆先生手上,看見阿巴斯找到樹上的單車等種種終於相遇的情景時,真的是不禁會眼眶一熱。
這就是吳明益自己在後記裡說的,藉由寫小說,試著學習「如何莊嚴地忍受命運的變化」這回事。

與此同時,我在閱讀主角追尋父親與腳踏車身影/阿巴斯聆聽巴蘇亞遺留的錄音帶時,我腦海裡一直迴響的旋律是李宗盛的〈新寫的舊歌〉,「比起母親的憂心忡忡/是啊/他更像是個若無其事的旁觀者/刻意拘謹的旁觀者」某部分上來說,我認為作品裡吳明益也是留給父親一些訊息,用幾個片段場景與感情描述去藏起他的思念之情。父親沉默著清除前半生留在自己身上的刺與傷痕的背影,在小說裡不斷浮現、不斷佝僂著前進。

好多想談的值得談的,像是他在p19論述自己的寫作觀「寫作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職業,社會如何容許一群人使用人類自造的一種符號體系,去編寫故事,並且從中牟利?而這個職業的人又是如何扭曲、打造、鎔鑄字詞的意義,得以讓另一個人閱讀到的那一刻,感到激盪、低迴,乃至於像是受刑?」,這段文字把寫作這件事帶給讀者的意義點了出來,除了記述事件以外,就是想讓潛在的接收者能夠有所激盪啊。

而在p48裡,吳明益說「小說作者用三根真實的柱子,引導讀者相信七根虛的柱子,讓他們走進文字創造的堂皇、寒碜、奇幻或非現實性的城堡裡。」一時忘記這個理論原本是誰說的,然後吳明益再把它包裝描述一次。但可以在他自己的作品裡清楚看見他一直完整地實踐本身的理論。這本《單車失竊記》毫無疑問地是在用真實到不行的組件,拼裝出一部奇幻的感人的震撼的故事。

每個讀完的人都會震懾於對舊鐵馬的細膩描寫,《單車失竊記》裡面的工藝詳細度已經不是像有些作品可以利用查找資料、翻閱書籍等靜態的方式就可以完成的。也暫且不談吳明益親筆繪出的那些精細的單車手繪圖,因為這些包含從土除的細節、螺絲的花紋等等細節都不存在於多數紙本資料上,而是留在各個老師父的腦海裡,他們從不會下筆寫出,吳明益在後記裡輕描淡寫寫出他為了蒐集資料,買了零件,然後是整輛車,再來實際在路上尋找「野生」老鐵馬,最後動手修復,認識老師父等等……

雖然文學創作並不一定是要實際動手下去進行,或者到現場觀察(誠如p155所寫「寫詩跟拍照有什麼差別?……一個沒有經歷戰爭痛苦的人也可以寫彷彿他經歷了什麼痛苦的詩,而且我相信那些詩人真的感受到那種痛苦,可是我想,一定很多人的感動是假造出來的,那聲音就像經過變聲器那樣,把虛妄的憐憫改造成彷彿真誠的憐憫。」,在地方文學獎裡面更是經常看到,很遺憾的是我也經常如此。),但是實際參與其中後,所能觀測到的東西,無形的會讓作品賦予某種活生生的,冒著蒸騰熱氣的動能。

分享兩則我比較有感觸的記述,像是p245「我倒覺得他們是恨時間這個東西……我覺得很多人都只是時間的感傷主義者而已,他們不懂得尊崇時間。」
p363
「故事總是在你無法得知自己是如何從過去來到現在的此刻而存在,我們一開始往往不懂它們為什麼在時間磨損下仍然冬眠似的在某些地方活存著,但在聆聽時,總覺得它們被喚醒後,隨著呼吸進入你的身體,像針一樣沿著脊椎鑽進你的腦袋,然後又忽冷忽熱地刺在心上。」

裡面〈靈薄獄〉這段,以大象的視角描述從緬甸那邊一路撤退的過程也非常精彩。我很喜歡吳明益在裡面書寫的,與動物有關的所有片段,比方那隻紅毛猩猩一郎牽著折井老師的手的這一幕讓人心碎。

戰爭所帶來的種種傷痕,不論多久都難以癒合。這是毫無疑問的。
吳明益則以作品再次出色的重述此一事實。

我找不太到什麼反推的缺點,看似瑣碎多元的主線、支線、故事裡的故事,視角的轉換等等都是流暢連貫且充滿意義的。真的非常好看,又值得深思。認真不唬,該去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