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亞妮的書不完全在談身體,無從聚焦內在系統與心靈有可能的齟齬,或肢體舒展蜷縮後的景況書寫,只是借用於楊佳嫺的序提及身體,而聯翩想到,讀完感覺像浸漬在某種體液,而那些都來自於作者身上所有的孔竅。肉體是終將敗壞的,而那些內外交界使其腐敗的正是這些可見或極細緻的孔洞凹窪:鼻孔、眼窪主司純粹情感,那些淚激涕零來自於〈寫你〉或〈築地三點的熱咖啡〉,悠遠生離已不再銳利,卻還是有淚痕模糊痕跡;毛細粗糙暗沈則昭示時間暗自流淌而過,對於生命有著不怎麼激昂的哀愁;最後,甚至連私密處之陰濕也成為作者披露的路徑之一,那是情慾、是對於所有指稱他的人最熱切的渴望,在書寫上更是一種勇敢裸裎。
說穿了,正因孔竅是橋樑,它輸送與排出的都是你之為你的證據,坦然佈公才需要勇氣,一一檢視那些吞吐物質究竟是什麼成分,才能更好的與自我相處。〈水木清華〉作為首篇頗能定調,性與愛在泛黃濾鏡中如何蔓延、生長、以至於勒緊少女之想望。篇中講述了兩位男生,清華和阿和,在她青春中的定位,頗有些紅玫瑰白玫瑰的味道,最後能擁有的都是對方所餘下的不堪渣滓,而那些未能擁有都盤旋在可能性裏,從不落地,一但落地就污損,終究是個悖論。作者最終回望算是兩者皆排出,因於那些性方面的粗糙對待:清華總是想在床上將她對折,阿和則或想釣出不負責任的豔遇。依然回歸自我,發現最要緊的還是能在路過的大落地窗好好看自己,那才是最重要的。
另一篇較有感的是〈沒有盡頭的事〉,書信體與回憶交相堆疊,信件捎去旅行遠方,回憶重回往時舊事,行文大尺度回溯,在空間中帶有些異國情調,在時間裡,則是帶有絲絲幾縷遺憾,這是必要寫信給那個語焉不詳的誰之前設。親愛的某某,當我必須寫信給你,或許沒有什麼必要、重要以至於一定要傳達的,有時候就只是依憑著那個未曾言明的「必須」,所以請原諒我敘述如此破碎,這是我最清晰的言不及義。
回歸作者所寫的序〈寫作的艱難〉。為什麼要寫作變成一道無法迴避的問題,特別是當其他同伴們都選擇轉換跑道,開始用文字記敘一些無關自我的內容,以換取更充裕的生活費時。她的選擇不難理解,也是所有私文學類型中相似概念:為了要渡劫,那些生活中無從避開而在身體上刮下殷紅斑斑的成長經驗,那些伴肩同行或擦身而過便再也無法忘懷的臉面輪廓。通俗一點,無非是那些愛我和我愛的人,於是那些你啊你啊,寫下的模糊指稱都是葉葉扁舟,用以渡過那些漫潮洶湧以成就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