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Susan Sontag的兩篇文章,分別為〈疾病的隱喻〉、〈愛滋病及其隱喻〉,前者是Sontag以自身罹癌的經驗寫成,後者則是前文完成的10多年後,當愛滋病在歐美國家受到公眾關注時寫成,兼有對前一篇文章的觀照與反思。
書裡剖析肺結核、癌症、愛滋病等疾病出現在文學、科學、政治或社會言論中的情境,並探討這些疾病再現於文本時所隱含的意義。相較於肺結核常帶有浪漫主義的色彩(結核病患者蒼白、瘦削與柔弱的形象,正好迎合了大眾對近代時髦印象的競逐與崇拜),癌症則往往被描述為一種無法控制的增生、永無饜足的不良繁殖,反映的是患者自身的情感壓抑或生活習性偏離常軌,底下彷彿暗藏了對患者個人情感、生理與生活方式的責難。愛滋病的出現,在某程度上來說,取代了過往環繞癌症的那些暗示,卻又摻雜對異邦或他者的排拒,以及面對道德淪喪的焦慮,即1970、80年代愛滋病相關論述的核心,相較於60年代盛行的自由與開放風氣,儼然是一種利己的、性道德主義的復歸。
Sontag說她寫作的目的在於祛魅,在於剝離依附於這些疾病上的迷信。讀她的文字猶如應證巴特所說的迷思/神話(myth),即迷思使得某些物件或影像的內涵意義外延,成為原本的字義或天生的意義;藉由重覆傳誦這些迷思,原本只屬於某種時空與團體的特定意義似乎變得具有普遍性,被整個社會認可。而正是透過揭櫫這些圍繞在癌症、愛滋病等疾患周圍的語言、文字及其敘述脈絡,她讓我們直視這些疾病在日常論述中潛藏的意涵,更留意運用這些迷思的敘事者如何藉此圖謀己身私利,卻未必對於患者本身有何助益。因為那些將疾病妖魔化、乃至把錯誤歸咎於患者的思維,不僅影響我們看待他人罹患疾病的角度,也會反過來影響我們如何感知、看待自己。
有時候我想,也許是因為現代諸如X光、解剖、顯微技術等醫學科技的發展 ,使我們得以為過往不可見的疾病賦形,也使我們自信終能解釋患病的起因。然而當科學無法提供解答,人們便潛意識地訴諸某種上天賞善罰惡的邏輯,堅信必因病人本身有意或無意間的過錯,否則此等災厄無由降臨。是以恐怕致病之罪尚且未定,道德之刑便已執行。雖說執著於追逐起因固有未雨綢繆之效果,卻也免不了對患者造成無聲譴責與漠然孤立的副作用。所以當Sontag奮力撥開繚繞在癌症與愛滋病周圍的層層迷瘴,最終引用了古生物學家Stephen Jay Gould之語,說愛滋病「是一種自然現象,不存在任何道德意義或啟示」,如此堅決、如此有力,倒教人仿若大夢初醒;唯願自此可以擺脫疾病所附之羞恥與汙名,坦然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