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01

百年孤寂 BY 壹團 Daphne

魔幻寫實是一種回應現實、記錄歷史的藝術選擇。現實中的延伸與變形,因此魔幻的部分若有似無,很完美嵌合在現實中而不突兀,甚至有時令人分不清楚其界線,像做夢時無法在夢中分辨常理與邏輯,在夢中甚至覺得一切都相當合理熟悉。魔幻的情節可謂現實中被壓抑情緒的開展與體現。華麗與頹喪感豐富飽滿地描繪技法相當具有層次,人物與劇情像波浪般一波一波衝擊,大浪中挾帶著小浪與碎浪,不斷激起眩目的浪花。敘事者是全知敘事第三人稱,知道過去未來、所有角色的互動與心境,但不帶有敘事者的個人情感,強烈的宿命感

 波恩帝亞家族難逃宿命與悲劇,家族人物幾乎都有很強烈的慾望與悲劇特性,也相當痴狂,似乎每個人畢生的期望/願望最後都會落空與灰飛煙滅。每個成員之間有很重的對比/類比性,他們截然不同卻又殊途同歸

 烏蘇拉(波恩帝亞家族的中流砥柱) 母系社會的支柱,具有穩定家族的能力及特色,對家族成員都有慈悲的包容與諒解,但也不允許大家過度的胡作非為,有大地之母般的形象,也是縱貫家族數代的重心,但她的一生似乎都在為自己家族的宿命擔憂懺悔,內心已向命運低頭而活在宿命論的陰影之中。烏蘇拉死去後波恩帝亞家族加速走向滅亡

 閱讀過程中其實感到人物間的互動繁雜,可是常常有自我選擇性、固執倔強地封閉與拒絕的舉動。譬如上校關起門來做小金魚、阿瑪蘭塔的守貞、蕾貝卡在丈夫死後獨自居住拒絕與家族往來;美人蕾梅帝絲幾乎無法與其他人有所「正常交流」;雙胞胎透過鬥雞、party與交媾這樣很狂歡式的肉體交搏,卻難有真正的心滿意足,似乎外在的行為都只是動物性的驅動,而沒有精神上的豐盈,因此內在的孤寂更在這些外顯互動上更對比、更強烈;而孤寂除了展現在自我與他人之間的衝突,也展現在自我內在之間的衝突、無法與自己和解(烏蘇拉、上校、阿瑪蘭塔),然而直到奧雷里亞諾避世地研讀破譯,展現在精神意識與知識上的蓬勃,這樣的生氣曾短暫地獲得了交流與滿足,最後在阿瑪蘭塔烏蘇拉身上結果,卻逃脫不了百年宿命的終結。

 蕾貝卡與阿瑪蘭塔的悲劇色彩,阿瑪蘭塔身上的嫉妒,破壞了蕾貝卡的姻緣卻也沒有讓自己得到幸福,間接害死上校的妻子後,基於對愛的過度恐懼與某種程度的羞愧,也親手斷送自己的多段戀情(懲罰自己不配的到幸福?) (阿瑪蘭塔縫製壽衣的過程中,意識到自己長久以來的執念,甚至是對自己的不諒解)

 美人蕾梅帝絲可說是不屬於人間的產物,跳脫人間的情理規範(不在意一般世人的眼光與心情,不受道德與情感的束縛),放手的做自己。大家當她是傻妞,她只是不想依照常理的規則做事(為什麼一定要當能幹的妻子或守規的女人)或許她跟費蘭妲是一體的兩面? 美人蕾梅帝絲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上校妻子,都是完全純潔乾淨沒有社會化的.只是上校妻子結婚後又成為了符合大家心中賢慧能幹的女人形象,卻在懷孕後被她人的嫉妒錯殺;上校認為美人蕾梅帝絲是他所認識心智最清醒的人=>蠻同意! 最後在潔白的床單上以夢幻奇蹟的方式升天(超愛這結局!!)她不用像其他波恩帝亞家族成員在黑暗枯朽或是悲慘中死去,她離開人間的方式很具有神話色彩!(連她的存在都很像神話般不真實),她似乎是所有角色之中唯一一個沒有內在衝突的角色,因此她活得很自在,沒有甚麼痛苦。倒是那些想把角色框架、規範、美醜與慾望安在他身上的其他人很痛苦。

 費蘭妲代表西方宗教的倫理道德,雖然非常美麗有氣質有家教,但在本書中是墨守成規、依循古禮、禁慾但不懂的變通的沉重存在。在寫她的家族與人物時有很重的諷刺手法。家族與宗教的高度連結,卻是以編織喪禮花籃支撐家計,傾盡家產為了維持表面的頭銜(女王);耶誕禮物結果都不是小孩的玩具,而是宗教相關的用品,連最後外祖父的禮物都是裝載自己屍體的棺材(太黑色幽默…),似乎精神上的寄託與現實面完全脫軌。
與費蘭妲另一個對比角色是她丈夫奧蕾理亞諾二世的情婦佩特拉科提斯,科提斯是奧蕾理亞諾二世在肉體情慾完全釋放發洩的對象,並且使家畜繁衍茂盛,金錢的開枝散葉,而卻和情婦兩人完全沒有後代的繁衍。倒是性生活聽起來很悲悽的妻子費蘭妲生了三個。

 費蘭妲一個很經典的與奧雷里亞諾二世的互動場面,是費蘭妲像個機關槍一樣的喋喋不休一大串,這裡完全寫實真實地描述一個妻子對生活對現實對丈夫和人際的不滿(有多少現實世界的妻子跟他一樣與老公埋怨,我敢說沒有9成也有8成!),最有趣的是說到費蘭妲父親的屍體,奧雷里亞諾二是馬上抓到她的錯誤(講了一兩頁的滔滔不絕,奧雷里亞諾居然是對岳父的屍體有唯一反駁),真的太幽默好笑!

 奧蕾理亞諾二世是個縱慾者,在性慾與食慾上展現貪婪與放縱,party和金錢的揮霍毫無限度,也算是波恩帝亞家族由盛轉衰的標誌性人物。在香蕉公司大屠殺的長年霪雨後,奧雷里亞諾二世的轉變尤為巨大,他留不住財富、無法再透過性愛讓動物大肆繁殖,他只能和情婦科提斯埋頭苦幹,攢下精算每一分錢的用途,卻和情婦之間的情愛由肉體的歡愉轉變為心靈、靈魂上的愛,由表淺走向內心,由虛華鋪張走向真實簡樸。

 梅妹對於愛情的追求某方面繼承了上校的痴狂,同時也對比其父母奧雷里亞諾二世偏肉體與食慾的縱慾與費蘭妲幾乎禁情慾的封閉(順帶一提的是,費蘭妲在接到修女送來梅妹的私生子居然說大家會相信聖經的故事,則沒理由不相信她對外說這個孩子是在漂來的籃子裡發現的)

 火車開通後美國人的科技入侵,但對馬康多而言只是一場災難? 科技是否是一種文化掠奪,提升效率的同時,也扼殺了原本封閉地區的特色與傳統,觀察的角度是好還是壞?

 香蕉公司大屠殺,官方政府重複了一千次並以各種傳播工具宣布,最後大街都接受了那種說法,是一種自欺欺人?然後士兵帶走嫌疑分子,一去不復返(既視感很重)。個人經驗的片段與整體事實的拼湊,沒有人具有上帝視角看清一切,最後奪得話語權的人是誰?

 大屠殺後長達數年連綿霪雨是馬康多及整個波恩迪亞家族走向滅亡的最關鍵轉折,在這之後兩者幾乎是無法力挽狂瀾而堅定地衰亡,即便阿瑪蘭塔‧烏蘇拉自新世界回來,獨自雀躍帶回許多看似新潮與活力的熱情,卻不曾在馬康多引起任何的共鳴與波瀾。奧雷里亞諾在紙上獲得的一切知識,一切思想也僅僅只在封閉的圈子與凋零的波恩迪亞家族中綻放。

 小說末端的毀滅氣氛已無所不在,也鮮少有外界的活水注入,都是從馬康多向外流失、消弭,頹喪消逝感異常沉重,即使奧雷里亞諾與阿瑪蘭塔烏蘇拉曾幾度試圖振作,然自波恩迪亞家在烏蘇拉改建擴張後波恩迪亞家族就一步步地被螞蟻蠶食鯨吞。螞蟻大軍先是啃食建築,啃食生活範圍,最後啃食生命啃食家族。無所不在、四面楚歌的螞蟻象徵是否就是死亡或者如書名孤寂的全面入侵?

 最終章整個家族的歷史演進又一次於羊皮紙卷上濃縮重播,沉重的宿命感。鏡子、冰塊、煉金術、銀版照片皆象徵著鏡花水月與徒勞無功的消融,一如海市蜃樓的馬康多,看似真實但並不存在的幻影,到頭來百年家族傳承終究一場空,唯有孤寂迴盪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