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28

異鄉人(阿爾貝.卡繆) BY 貳團 小惟

異鄉人這本書談論的是人「存在」的本質。人是因為什麼而存在?人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以及身而為人的「價值」與定位?第一次閱讀這本書時是在高中時代,當時看完心中只茫茫然覺得:「蛤?敘事是挺優美的啦,但這樣也能得諾貝爾文學獎?」除了書中優美的敘事詞藻外,心中只覺得主角莫梭就是個無所事事,沒什麼特定性格的一個人。但在後來又重新閱讀一次後,繼續探索卡繆寫作這本書的意義,以及閱讀卡繆描繪莫梭這樣抽離於世界的人格的論文薛西弗斯的神話後,才又對莫梭這個角色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但說認識也僅止於了解卡繆所要表達的概念,仍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的狀況。網路上的書評也僅於對於此書形上抽象的描述,真正深刻了解莫梭這個人是在一次家中一位遠房親戚過世,全家一行人舟車勞頓遠行至酷熱的鄉下小鎮,在鄉下正午的豔陽肆意肆虐時,全身穿著刺癢的麻布破衣,跪倒在素未謀面的親戚的牌位前。後方的母親用低聲的口氣命令我至少滴下幾滴眼淚,午後的酷熱讓全身熱汗直流,汗珠順著眉間滴落至雙眼,一股刺痛感伴隨著熱烈的陽光讓眼前一片空白,在那時候我忽然想起了莫梭。就像心靈相通一樣,突然解開了對於異鄉人中的一切疑問。莫梭的母親死了,但母親已與當時的他形同陌路,那種隔閡就如同我與第一次見面的親戚之間的關係一樣。莫梭並非冷血無情的殺人犯,而是一位再正常不過的普通人。正是因為毫無關係,母親的死才讓莫梭毫無感覺,母親的喪禮也與莫梭後來的與女朋友游泳、看電影、出遊完全脫鉤,這種脫鉤正是卡繆所一直想表達的疏離感。


卡繆書寫異鄉人時正值二戰,二戰後百廢待舉,失去親人以及對於世界如何自處正是卡繆所想處理的疑問。人到底是什麼?人是依著身旁若有似無的疏離關係才得以成為「人」,或者,人以及經驗是一單獨且先驗的事物,超越人世間所賦予你的一切意義呢?異鄉人全書簡單,描述的是主角莫梭的母親死了,他到鄉下為已如同陌生人一樣的母親送行,之後和女朋友瑪莉與朋友雷蒙至海灘玩耍,遇到了朋友的仇敵阿拉伯人,因為「烈日的酷曬」而扣下板機。烈日的酷曬就只是烈日的酷曬,與任何一切情感、行動、意識毫無關連。書中重點側重在莫梭被關入監獄,法院(人群)對他所進行的審判,審判在舉行下開始從審判莫梭的扣下板機一直到莫梭不為母親留下一滴眼淚,並質疑他冷血無情,最後開始審判莫梭的「靈魂」。對人世間的一切人來說,莫梭對母親的冷血成為扣下板機的動力,而這也導致了莫梭最終的死。


親戚過世後,我們到了那戶親戚家中吃飯,親戚看我不怎麼難過的樣子,抱怨了幾句,在環繞著數不清不認識的親戚時,我第二次體會到莫梭的感覺。那就像莫梭站在審判庭一樣,面對身旁完全不認識的記者、法官、檢察官,他們一一悉數他的罪過。就像孤立於世界外頭一樣,找不到任何與之對應的方式與距離。才真正體會到何以卡繆會為莫梭寫下書中十分有名的那句話:「我知道這世界我無處容身,只是,你憑什麼審判我的靈魂」。卡繆處理的是人所面對世界所必須站立的模樣,並非要我們都和莫梭一樣對萬千事物俱無所感,只是莫梭做為一冷冰冰的人物典型,他所與世界的隔閡正是無可言喻的巨大與深刻。


存在主義作家沙特對人以及世界的看法是「虛無」。即人的本源是一片渾沌,也才會有存在先於本質(l'existence précède l'essence)的假設論述。但卡繆至死都試圖區分自己與存在主義者的界線,因為他認為墮落以及虛無只是過程。就像薛西弗西的神話中提到的關於薛西弗斯的故事,人正是認知到了「徒勞」──即死亡乃是人一切行為的終點,才正應該從心中努力且心懷強烈的自信推動巨石(命運),不被「命運」引導到自殺的方向。這也是卡繆與沙特的區別,從薛西弗斯的神話到鼠疫,卡繆始終相信人必須墮落或虛無到一個程度,才真正能爬起上升至人性的光明面,因此若僅憑異鄉人而說卡繆的思想是頹廢與虛無的「存在主義者」就淪為片面,因莫梭的人與性格乃只是人性歷程的第一步罷了。


除了思想,異鄉人的敘事詞藻也相當多變,時而樸實、時而巧致,時而又透露出隔離於世界的疏離感。如果想了解存在主義或卡繆的話,可以從卡夫卡的變形記(人異化的具體描述)->異鄉人(與世界孤立的荒謬以及心理處境)->薛西弗斯的神話(剖悉荒謬與存在的本質)->安部公房->嘔吐(沙特的存在思想)。會更能理解那個在二戰後為了梳理人的本質,影響40-60年代無數年輕人思考自身困境與處境的思想與現代人的疏離內心~


另外這本麥田的新譯本(但市面上好像又出了更多新版)除了書封很美外,譯者張一喬的譯筆也十分流暢,非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