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與蚱蜢的預言具有鮮明的道德意義: 努力工作、未雨綢繆,否則淪落蚱蜢青黃不接的狼狽下場。但如果嚴冬不來(正逢暖冬),螞蟻日以繼夜的犧牲有機會被體現? 如果在未來由科技控溫嚴冬不再的世界,螞蟻們工作的意義還存在嗎? 價值只存在工作中? 難道遊戲與生活沒有價值?
因為夏季遊樂享受而遭譴責的大蚱蜢,從預言故事中輕巧跳出,在本書化身為如蘇格拉底的哲人,拉住往來的聽眾,在不斷的提問中定義遊戲。這不是為遊戲的辯護,而是一場在嬉遊外衣底下的嚴肅宣告: 遊戲如此重要,甚至是擺脫存在困境的唯一解脫。
什麼是遊戲呢? 遊戲具有開放是與封閉式,而大蚱蜢則聚焦後者,定義封閉式遊戲必須同時滿足三種條件: 前遊戲目標、遊戲規則與遊戲態度。
前遊戲目標是具體的、具有暗示遊戲終止的目標,如西洋棋的checkmate、在有限時間內要盡可能拿高分等,是玩家努力達到的目標,與"遊戲目標"的輸贏不同。以前遊戲目標進行的玩家,以終結遊戲為目標,有別開放式遊戲的延續,如扮家家酒等,不在本書的討論範疇。
被制定出的遊戲規則,確保遊戲活動成為可能: 破除效率、限制玩家的行為、資源與時間。換言之,規則讓玩家在受限的情境下,克服困難達到前遊戲目標。因此如登山,雖然一般不被視為遊戲,但登山者在不依賴輔輔助工具: 升降梯直升機或讓人背上去(效率與省勞力)的條件下選擇最佳路徑攻頂(前遊戲目標),也就具有遊戲特質。
接著是遊戲態度。參加遊戲的外部理由完全不重要(為什麼要進行這個遊戲),但玩家必須自願參與並接受強加的限制,以不欺騙、不破壞規則投入遊戲。
在這三個定義下的遊戲,目標不是唯一的價值,過程也不僅是達成目標的工具。特別是大蚱蜢區分出前遊戲目標與遊戲目標,即使輸了遊戲目標,因為滿足前遊戲目標,完滿整場遊戲,即是成就。當玩家拒絕激進目的主義與工具主義,在受限的條件下自願克服不必要的障礙,則將過程與目的分離,賦予遊戲過程本身的意義與價值,也更能接受各種可能的結果。而這種認可遊戲活動的過程,本身就具有意義。相對的,如果目標或輸贏為唯一意義,過程可能遭到淡化甚至被全盤否認。
將遊戲精神延伸到生活,大蚱蜢警告我們別落入(資源、能力)匱乏-充裕的陷阱,而以遊戲精神作為核心價值。我們多把各種能與不能、或是目標加購在現實的匱乏上,所以如螞蟻般不斷累積,為了"不匱乏/充裕"看似明確卻又模糊的目標。我們寄與想望的烏托邦,是充裕、理想的世界。在烏托邦中完全自主自由,不用任何勞動或掙扎即可取得各種成果(物質、技能)。但螞蟻一旦財富自由不虞匱乏時,會不會再也無事可做? 當一切都唾手可得,不再有期盼、尋求認可的渴望(因為人人都可以做到),這個烏托邦會變得死氣沉沉沒有生氣? 影集<良善之地>中主角們努力爭取到the Good Place的一席之地,卻發現這個烏托邦是個徹底的災難,當中的每個人不再有目標、陷入無聊與麻木。(當然<良善之地>的設定跟蚱蜢不大一樣,前者歸因於終結,後者則是遊戲,但我認為兩者有共同之處,即是限制。限制本身就是遊戲的必要條件。)而良善之地的悲慘結果,或許就是終極目的導向與追求效率的預言: 過程被消解,直接完成目標,自我的意義與重要性也隨之消失。
遊戲,則提供一個出口,接受限制、否認效率,將過程的樂趣與意義帶回生活。遊戲絕對不只是工作以外、用來填充時間的休閒活動,這種遊戲精神可以是生活本身。在大蚱蜢眼中的烏托邦,應該是每個人都全然的投入在某個活動吧,就像<良善之地>投入木工的塔哈妮。"投入一場遊戲是很棒的,只有投入玩一場遊戲才讓這些目的有所發展。他們的確在利用遊戲,但他們利用的方法,就是投入遊戲"。遊戲是解決充裕-匱乏困境的線索,或許也是真正烏托邦的意義,但更可期待的是,這個烏托邦真的可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