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重讀,張愛玲唯二的反共文學(也有學者認為不是)之一,查了估狗大神應都是真實故事改編,且為當時香港美國新聞處為了提倡反共給作家們參考的。有別於張愛玲大部分作品常寫時代下的愛情,這本書沒有所謂的小情小愛,但想來也是,雖書名叫”秧歌”(農活時跳的舞),但實際寫的卻是飢餓。
故事情節:
共產黨土改(土地改革)後,農村依舊過得很苦,金根一家人原本靠著妻子月香在城裡幫傭的薪水過活,月香”還鄉生產”後才知道鄉下比城裡還慘,雖然丈夫金根是勞模(勞動模範),對黨的剝削也日漸不滿。因為飢餓又礙於情面大家都苦撐著,整村都沉浸在憤怒的氛圍裡。作家顧岡下鄉取材住進金根家,受不了飢餓而常進城吃東西或偷帶點心回鄉,被金根一家人發現,孩子阿招的反應最為真實,因長期饑餓日日盯著顧岡房間看,被月香知道又挨打。而後為給軍眷拜年禮: 每戶須捐半隻豬和四十斤年糕,月香最後的壓箱錢也沒了,民怨四起後開始搶糧,王同志放槍打死許多村民,但聲稱是”反革命分子”所為。金根負傷與月香逃亡,阿招被踩死,金根為不連累月香而投水自盡,月香回村裡放火燒糧倉,自己也進了火海。顧岡依此完成一部電影劇本。
感想:
-張愛玲的文字鋪陳向來隱晦,從頭到尾都沒有大喇喇地講”飢餓”這件事情,只藉由人物的互動與堆疊起的情節來加劇這個主題。
-寫共產黨的恐怖: 那種不經意的、滲透進生活裡各個細節的恐怖感(老大哥正在盯著你)。
● 金根還沒走到一半路,吃的一頓晚餐到已經消化掉了,又餓了起來。在這一個階段,倒並不是不愉快的感覺,人彷彿裡面空空的,乾乾淨淨,整個人的輕飄飄的,就像是可以顛倒過來,在天上走,繞著月亮跑著跳著。他自己也覺得奇異,這肚子簡直是個無底洞,辛辛苦苦一年做到頭,永遠也填不滿它。(頁23)
● 他非常不情願地接了過來,很拘束地吃了起來。在燭光中,她看見他捏著餅的手顫抖得很厲害。她先還不知道那是飢餓的緣故,等她明白過來,心裏突然像潮水似地漲起一陣噴怒與溫清。(頁40)
● ……這裏的人一日三餐都是一鍋稀薄的米湯,裏面浮著切成一寸來長的一段段的草。……報紙上是從來沒有提過一個字,說這一帶地方—或是國內任何地方—發生了饑饉。他有一種奇異的虛空之感, 就像是他跳出了時間與空間,生活是一個不存在的地方。
飢餓的滋味他還是第一次嘗到。心裡有一種沉悶的空虛,不斷地咬嚙著他,鈍刀鈍鋸磨著他。那種痛苦是介於牙痛與傷心之間,使他眼睛裏望出去,一切都成為夢境一樣地虛幻……(頁90)
● ……反正只要是與食物有關的事,他們已經無法用自然的態度來應付它了。食物簡直變成了一樣穢褻的東西,引起他們大家最低卑最野蠻的本能。(頁108)
-現在50歲以下的人應該幾乎沒有體會過時代下的飢餓,上週連假回家,我爸(四年級生)一邊大罵政治一邊講小時候只能吃豆籤、番薯籤,肚子餓偷摘鄰居家的果樹還被毒打,國小時靠美援第一次喝到奶粉泡的牛奶……以前家裡只要煮番薯飯,爸一定生氣不吃,後來地瓜變成一種高級養生排毒食物後,更是嗤之以鼻。阿嬤說打仗時吃過蟑螂,因為真的沒得吃了,所以完全可以徒手抓蟑螂,然後直接弄死。大概是這樣,老家每餐一定是煮白米飯,五穀飯之類的過不了爸那關。小時候還不覺得,長大回家後才發現家裡放了三台冰箱外還囤積了一堆乾糧,前年疫情爆發時,媽說封城也不怕,家裡吃的可以撐上三個月;去年烏俄戰爭爆發時,爸說家裡屯了很多種籽,台海戰爭被鎖島也不怕—只是我要來得及趕回家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