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讀完了<下一個家在何方?-驅離,臥底社會學家的居住直擊報告>
英文書名:– Poverty and Profit in the American City
作者,馬修戴斯蒙Matthew Desmond
花了快兩個多月吧,真的是我很難得讀這麼慢的書。不只是因為比較厚,充滿著需要停下來思考,千絲萬縷互相影響的關係,以及其相互織就的所謂的“社會問題“。更因為某些部分跟自己的研究有關,所以需要筆記。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裡面的故事都很沈重,只是大沈重或小沈重的差別,那種沈重是一種很切身的,可能發生在你我間,轉瞬顛覆生活的沈重。以至於我必須慢一點的讀,讓情緒被緩緩地紓解。
可以感覺到作者盡力做到客觀報導與紀錄,雖然以他的田調方式以及視角,還是可以從字裡行間感覺到對某方的多一點的哀憫,但以人為研究對象的角度出發,卻做到盡量不偏頗的紀錄,我想他已盡力了。作者除了實際住到出租拖車園區之外,也貼身跟著房東處理出租跟房客交涉等事項,並跟著被驅離的居民一起上法庭等等,盡量以全方位、多視角的方式紀錄現今美國租屋的現況,與其中的因果互動過程。
閱讀中可以理解到,一個問題的發生往往是起因於另一個問題,一個可能對我們來說微小不足道的問題,而最後成為多米諾骨牌般,把人往貧窮底線推擠的重量。令人心驚的是那種崩塌常常只在眨眼間,而身處傾頹大廈中的人往往來不及反應,亦不知如何反應。其中更提到許多只有身陷其中的人才會遇到(看見)的問題,例如在冬天因為政府有限定不可斷瓦斯供應,因此貧民住戶大多在冬天繳交拖欠的房租,並少繳瓦斯錢(或偷電),也因此造就在春夏被驅離的高點(因為居民在夏天會被斷瓦斯,因此他們只好把房租挪用去繳瓦斯)。作者用許多相似的例子說明了貧窮被建立的多重原因,以及其如何相互影響,更說明了貧窮家庭如何在接踵而至的窘境中,漸漸捉襟見肘。
書中提到許多類似的面向,層層推導出造就貧窮原因的“立體”以及複雜度。透過這樣的視角告訴讀者,貧民窟的存在,並不是推倒建物,把人驅離,就可以消除的,因為生活環境的問題從來不是空間單一的問題。貧民窟更不單單只因為種族、或是個人的原因所產生,而是社會結構的產物。是工業化跟都市化的意外與悲劇,在土地變的珍稀、舊屋林立、種族與經濟等不同的群體背景下交錯而成,然後被看到商機的人將其視為它們的金錢伊甸園,而政策卻沒有在防堵與補救上起到作用,種種一切的各式問題,植就了這一座座貧脊且殘酷的都市叢林,以及其中流竄的難民。
整本書雖說是在講居住正義,但其實在探討的還是貧窮(不平等)這件事。作者認為,造就此議題的原因並不僅是結構性問題(例如種族、歷史,或是經濟上的轉型與變遷),也不只是個人的不足(例如文化的習性,或是人力資本的匱乏)可以單一解釋的。他認為將貧民(窟)這樣的存在當作獨立的,如檢疫動物般的存在以及看待,而忽略了其中錯綜複雜,無法被單一切面解釋的問題源頭,更忽視了窮的對面,富的影響,是不對的。
更是忽略了貧窮的(生活)文化如何被建立或說被迫建立,其中形成的複雜因素。對於外界的人看待這些被驅逐者的“文化”,作者亦有不同的看法。『天知道有多少在生活壓力下用來自我麻醉(coping)的作法,被美其言稱為「文化」(culture)」』p 368(註3)也就是當我們在看待一個都市存在的社會問題時,要意識到太多的“文化”不是正向與自願的被形塑的,是被另一邊的壓力推擠、壓迫到某個容器中,形塑出來的形狀。問題的造就,往往都不是單向、簡單的,而是相互推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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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閱讀時,一直有個感覺就是整本書就像是<深淵居民>的現代美國版。
深淵居民(英文書名:The People of the Abyss) by 傑克.倫敦Jack London。也大推一下這本,主要在記錄1920年真實東倫敦生活,很寫實,也很殘酷。讀完會發現,很多問題一百多年後,即便是在所謂的已發展國家,仍在發生。
裡面有則故事是這樣的
一位相貌堂堂的裝潢工。他的妻子美麗,孩子可愛,在當時被形容為動物園的地獄,簡直是天堂一樣的家庭。然而因為他的建商主人從馬車上摔下,去世,致使他必須找新工作及住處,他在一間小房子租了幾個房間,但是入不敷出。他找不到穩定的工作。他掙扎,做過各種零工,但是他的妻子與四個小孩在他眼前挨餓。他自己也挨餓,變得脆弱,開始生病。房子沒有錢點燈,沒有柴火取暖,沒有瓦斯煮飯,即便都有,鍋爐裡也沒有食物。某個九月早上,他很早起,打開自己的小刀。將他那三十三歲的妻子,第一個兒子,第二個兒子,第一個女兒,還有最小的嬰兒的喉頭割開。然後就守著,整天看著身邊一具具身體,直到晚上。等警察去他家時,他只說「請投一枚硬幣到瓦斯計費器裡面,燈才會亮。」
同樣的,在<下一個家在何方?>一書中所有(窮)人都在被“照顧”,被“指責”,被體制的“規則”鞭叱著跑。像東倫敦中那些在夜晚來臨時不能睡在人眼可見之處的人們(現在都市也還是可見許多對無家可歸人的驅逐設計,點亮的騎樓燈,長刺的門檻,不連續面的公園長椅),被從此處驅趕至彼處,被折磨著精神,消耗著理智(即便理智在貧窮線之下是最最無用的能力)
那些執劍者用理智的教條要求著界線另一端的那些人群,要以同樣的標準勞動,換取生存,即便對方不是手握較少資源,而更多是幾乎沒有資源的人。於是那些被驅逐在荒野的人們,一邊「看著對方的眼睛」(書中窮人在“懇求”房東或是驅逐法庭的法官時強迫自己要做到的),一邊催眠著自己,催眠自己仍擁有最後一絲理智去與看不見的界線彼端的人遙遙相望,並希望那條線不要被束緊,自己不要淪為那些被捕撈上岸的網中的那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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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最底層者來說,雪上加霜的是在聯邦租屋補助出現破洞的同時,社會安全網也開始與雇用資格連動起來。在「薪資所得稅扣抵」或「低收雙親的公共住宅保留戶」等方案的引導下,政府補助的資源開始流向了家長有工作的家庭。這樣的結果便是比起二十年前,如今剛好在貧窮線上下的家庭會接受到較多的協助,而遠低於貧窮線的家庭獲得的資助則遠不及二十年前。』p 92(註9)
整本書更是指出住房與相關社福制度如何在人已經跌倒,被無常的火環伺時,還將可能逃生的窗都關上。每一條制度都是好的,但每一條制度都只能或說只會幫助某一部分人。讓人擔心的是,現在的制度(政治)傾向保護那些“可見(政治)成果“的群體。單一見山鏟山,見水填水式的救助與設計,並無法完全杜絕貧窮(住房)的問題,猶如作者全書最欲呈現的即是貧窮形成,以及其帶來的後續社會問題,都不是單一原因可以解釋,當然即不會是單一方式可以解決的。
『搞政治的都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選民討厭養老的社區,但他們更討厭被當成貧民窟的社區。老爺爺老奶奶總是能激發人心裡比較柔軟的那一塊,而銀髮族公宅讓成年女子有了養老院以外的另一種選擇。因此低收入者的公宅鮮少再被興建,但老人的公宅卻方興未艾。那些同時鎖定一家數口的高樓層建案,不少也被改成了共老人進住。』p290
於是如書中所說,被驅離的貧窮居民,工作往往因為被驅離(或反過來的影響)而被解僱,加上前面與後續一切連動的法治、體系與規範的篩落,將貧窮戶猶如收網的魚,無所遁逃的拋擲上岸。他們毫無退路,只能漸漸的被左一口,右一口的吸乾空氣,曬乾屍骨。在這樣貧窮的迫逼下,漸漸的,理智變得不管用。因此,若要收網,請趕盡殺絕別的魚吧,他們這樣祈禱。真正被逼迫,連基本生存條件都被剝奪的人,是沒有理智與精神去思考怎樣是對的決定,而只會憑藉著更原始的本能去求生。
像是書中說的『有關貧窮的論戰可以更加以著墨的一點是,個體的自信與堅持下去的想法,會因為驅離產生重大的影響。……關於社區選擇或失業的各種理論往往假定低所得者會是接近「理性的行為人」(rational actor),認為他們會考量得失做出正確的選擇;但真相是許多低所得者是「疲憊的將就者」(exhausted settler)。在一試再試、接連的失敗之後,他們會「哀莫大於心死」地接受住在弱勢社區裡的破屋,而且不管工作有沒有前途乃至於合不合法都照做。被拒絕的羞辱會逼人去接受不理想的環境,還會消磨他們追求美好未來的動力。』p296(註12)
『「我們沒辦法等他,」昆丁說。「我們等她,稅可不會等我們,房貸也不會等我們。作房東的,沒有避險這件事。」p 30』
『辛克頓家後來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攢到兩百美元。他們也就在房子內(包括廚房)都沒有電的狀況下撐過兩個月。冰箱裡能壞的都壞了,一家人晚餐只能以罐頭果腹:每天不是義大利方餃罐頭,就是SpaghettiOs通心粉罐頭。面對發臭的冰箱,辛克斯頓家的態度就跟他們面對整間公寓的心態相同:忍就對了。無論面對的是家裡的床墊還是小雙人沙發,他們也都是相同的想法。床墊跟沙發縫裡的蟑螂多到不像話,而他們只能希望搬家時通通甩掉。事實上是先有這些蟑螂,辛克斯頓家才搬進來的:碗槽、臉盆、馬桶、牆壁,乃至於廚房的抽屜拉開,蟑螂的身影無所不在。……「他們就是看哪裡房租便宜就到處搬呀,」舍蓮娜(房東)這麼講多琳一家,「他們早就知道蟑螂很多了。」』p 95-96
書中描繪許多房客的生活水準被降低的原因,可能來自於被驅離後的自信低落,或是房東的剝削,(甚至有房東幫房客在短時間衝高信用點數,讓他們有了房貸的基礎,然後將自己手上的房屋轉售給對方,讓原本已經迫近貧窮的家庭,被拉扯到無盡深淵。),亦是執法官的強硬。若是書中每個故事中,其中有一個人願意多一點點“慈善的心”,也許會改變許多人的生活。我不知道是不是人在面對極度且過多的哀傷時,會開始選擇不去看。或是像書中說的『當目標難道一個程度,人真的可以說放棄就放棄。』p 357. 因此房東或是每日面對成堆待審驅逐案的法官,漸漸的將每件本該、且也可以被解決的事,以一種藉口包裝的理所當然不關我事的輕輕推到一旁。在書中多處,展現許多人性的善意與溫柔,眼睜睜的都被這些過剩的哀傷以及“現實”,磨損到只剩下殘酷。
書中大量描繪了人、家庭被貧窮趕到絕境時的行為,細膩的表達了他們的無可奈何,以及走投無路。其中間或對照一些房東的言行(使得一切看起來更為無奈與冰涼)。但相對來說,房東是有所失去,房客是無所失去,或說被在幾乎見骨的皮肉之上還被剃骨剝奪。房東會用“我不是在做慈善事業”的心情說服自己,但說真的,他們的確不是在做慈善事業,而是政策該訂定一個合理、或說具有同理心的體制與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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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式不同問題的追擊下,貧窮人口住房的最大問題之一並非「無處可去」,而是「居無定所」。這帶來不只是個人(或家庭)的生活問題,亦是整個社會(社區)穩定度的破壞。
「阿琳不是沒有收到支票,她只是沒有收到正常那張六百二十八美元的支票。原來這段期間她放了社工鴿子,……政府的出席通知單寄到她之前住的埃金森大道,總之沒寄到阿琳手上。而缺席面談,社工祭出的裁罰就是刪減補助。」p 90
在這之前阿琳已經被驅離多次,這次被驅離的原因是她將身上單月所有的支票一半用在姐妹的喪禮。而對於不斷被驅逐的人來說,地址就像是一個個免洗而不長久的無意義符碼。他/她們既無精神與時間上法庭(缺席工作將導致被解僱,並將問題推向更糟的狀態),有時根本是頻繁的搬移,以至於信(通知)壓根送不到他/她們手上(當然,若連上法庭的時間都沒有,又何來精力去每幾個月一搬家,就去就更改所有的地址)。
這個問題作者在書末給出了建議,應該設立民事專用的法律支援,也就是若房客有律師幫忙處理就可以改變。當然,作者也提到這會花納稅人的錢,但「把錢用來拯救我們的城市跟孩子,絕對是非常划算的投資。只要提供幾個小時的法律扶助,在問題上游花費功伕,就可以在下游省下許多社會成本。』他提到有法律輔助的房客,被驅離的機率將大大降低,這其中花費的律師費用,絕對比後續驅逐人事、收容所等等的花費還要低。更別提那些看不見得助益,例如減少社區人員流動,對生活環境品質以及穩定度正向影響。
『想把都會區的窮人按照「不穩定/穩定」、「無可救藥/還有得就」、「可以溝通、只適合混街頭」這樣的標準來一切為二,很可能讓本來只是暫時性且會異動的事,遭到誤認為會永遠如此。穩定跟不穩定對窮人家庭來說,都不會是固定的,而是時常時短的間歇狀態。人生的困境與問題之間常存在著連鎖反應,親人被傷的傷痛會讓人憂鬱,憂鬱會因此失業,失業會造成被驅離,被驅離就會變成無家可歸的遊民,而無家可歸又會加深憂鬱,以此類推。為政者跟他們的幕僚會有一種迷思,那就是想要「一槍斃命」地急迫某些問題,但其實用散彈槍「一網打盡」的效果更好。』p382,註1
而居無定所還有一個負面影響,也就是居住者的心情。不要小看頻繁搬家對人帶來的挫敗與不安感。(這點在外遊子以及租屋族大多會心有戚戚焉)在這之中,自主的選擇搬離跟被迫(突發式)的搬離,更是會帶來巨大的不同影響。
『戴夫的分析比較深入一點,他覺得知道要被驅離之後,房客們會產生一種集體性的逃避心態,就像是他們沒辦法接受或想像再過些日子,兩名荷槍實彈的執法人員就會帶著一群搬家工人出現在自家門前,然後將他們曾經住在這裡的痕跡通通抹去。……心理學家的看法:研究顯示在物質生活匱乏的狀態下,人類會緊盯著當下,而忘記再看一看前方,而這種「短視」往往會讓他們吃大虧。為了說明這種現象,心裡學家還會引用一個世紀多以前出版的<紐約貧民生活>(How the Other Half Lives),「為了基本生活所需而奮鬥,是一場尖銳且永無休止的爭戰,遠方看不見任何值得你眺望的風景……若是有天審判終於降臨…那也不過是給從出生以來就源源不斷的苦難再多添一筆而已。」』p 158.
『人類處於殘酷之中,行為也會殘酷起來。「很多人沒有長期餓過,所以會低估飢餓的影響力。」心理學者A.H. Maslow如是說「『他們』(有得吃有的住的那些人)會被較高層次的需求制約,而這些較高層次的需求感覺會比什麼都來得重要。」這就是為什麼這麼多思想家跟所謂的大師跑到貧困的社區裡解釋暴力是怎麼回事,卻沒有思考到在匱乏與苦難中掙扎的人還剩下多少理智可使。……按照馬斯洛的講法,「一旦麵包沒有了,人就只會為了麵包而活。」在思索低所得社區中的暴力行為時,我們必須同時思考到貧窮對人的壓迫,必須考慮到嚴重剝奪所帶來那股及其沈重的情緒與認知負擔。』p 280(註3)
這種飄若浮萍,無地紮根的心情,不只影響日常生活的進行,更影響整個人生不論在工作或是人際相處上的挫敗。打擊生活的不是“現在”沒有居處這件事,而是“以後”可能也不會有,甚至會更糟(流落街頭連收容所都排不上)的狀態。<下一個家在何方?>這本書花了很多的案例闡述,但並沒有明指的就是“期望”這件事對人生的影響有多大。而期望可以建立這件事,又有多大範圍是奠定在擁有一個穩定的居所(基本生活被滿足)這件事上。
在許多被驅離的案例中,只要他們得到一點翻身脫貧的機會與消息,其實他們都十分願意的。所謂的貧窮者並不是許多學者說的(如前文所提)單純是結構或是個人的問題,而是兩者都匱乏(袖手旁觀)下的最糟發生。這時候只要得到一邊的機會,在不管是個人受到的支助,或是體制上有所支撐(多重的安全網,從第一層法律支持,做到不要被驅逐,一直到被驅逐後的租屋限制的打破等等),都不會有人真的墜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人會為了得到翻身脫貧的機會,而在行為上改弦易轍嗎?答案是很有可能。……「貧窮本身就會使人心力交疲」,心力交疲代表人會「變笨」,會在衝動下誤判情勢。……(但)窮困的家庭一但獲致有意義的經濟援助,他們的反應經常是建立資產跟還清債務。……持續的退稅會帶給夫妻們希望,他們會覺得存錢有動力、有目標,覺得脫貧得到暑光。』 p295(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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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窮只會越堆越高,越來越看不到盡頭。所謂貧窮,常常意味著禍不單行,意味著不幸的事件會交纏糾結的樹叢將人團團包圍……歲月總是有讓人可以喘口氣的時候,但加加減減下來,貧窮仍注定你關關難過,卻不確定能關關過。」p 375
頻繁的搬家最大的問題就是在社區的穩定發展性上造成致命一擊,在我的研究過程中發現,我們也許不該高看一個看似“內聚性”(例如居民有許多共同活動,在許多空間定期的聚合等)很強的社區,對社區整體維穩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絕不可以低估一生活區域內人員流動過高、以及趨近單一群體結構組成時對生活區域的摧毀性。
「到了1960年代,以美國大城裡相同的居住條件來看,租金也是黑人付得比白人多。窮人不是為了房子便宜才群聚到貧民窟裡,窮人(特別是黑人窮人)會聚集在那裡,是因為社會對種種不合理的現象的放任與縱容。」p 104.
一區域中若是缺乏居住或生活(不管是來工作、遊玩等)的多樣群體,單一化將會使居民基本生活上能獲得的支援變的薄弱。這邊的支援指的不只是指涉社交,還有日常生活行為上的依賴與認同,是不是有機會與能力去選擇,並“看見“以及”身處“相同背景的人群之中。每一位居住者工作結束後,他/她是否可以找到一個讓人覺得可被“鑲嵌”進去的空間與群體(有沒有進一步互動都是後話),都是一生活區域可否永續前進,以及帶給內部參與者穩定的重點。
單一性亦會造成“同病相憐”的氣氛被擴大,不少心理學的研究指出“負面情緒”(例如絕望感)是一種容易被暈染的氛圍。本書中作者亦提到不要低估心酸的影響力。『凡是租屋者在社區感受到的「鄰里創傷」氣場逾強 – 這包括認為他們的鄰居曾經經歷監禁、施虐、成癮與其他重大的打擊 – 那他們就逾不可能相信同社區的居民可以團結起來改善生活品質。……因為住戶感覺到身旁圍繞著濃重的不幸氣息。一但心酸痛苦堆滿了居民的眼,他們就無法意會到自身社區的潛力。』p 241.
長期的搬換居處更會造成人際關係從「永續的、可長遠使用的」,變成「免洗的、一次使用性的」的關係。承接上一段所說,當所有相同問題的人聚在一起,他/她們都沒有精神與能力對這居住環境起“改善”的心,以一種今天先活下去再說的心情數日子,那麼他們就不會以交往長久朋友的心情與其認識的人進行關係經營。書中許多例子提到他/她們大多是“暫時的戰友”,隨時都有可能翻臉拆夥。猶如文章前段所說的,“理智”“同情”在人面對“絕望”的生活時,都是沒有用的,不要低估飢餓的力量,更不要低估一群飢餓人對生存的渴望。
『當準陌生人間虛無飄渺但又張力十足的關係來到這樣勁爆的結局-包括大打出手,往往結果就是同儕與街坊間會產生深沉的嫌隙,進而侵蝕到社區與人際網絡的穩定。一但遭受到「免洗朋友」利用或欺負,這種經歷會讓人失去對人的信任。所以得寄希望於「免洗朋友」的現象,既是社會不穩定的「惡果」,也是社會不穩定的「成因」。』p 353.(註2)
在這樣的狀態下,一生活區域中租金與租屋類型的多樣性,就成了重要的因素之一(亦印證在我研究的結果),是一區域可以維持活力以及基本生存元素的要項。讓人有與不同人相處的選擇與可能,並有不同行為與關係可以進行的選擇。並不是將貧窮的人與有錢的人硬湊在一起就可以促使他們建立網絡,更不是有了網絡就有可以使用的資源(資本)。(『或許是因為「社會資本」一詞太紅了,所以許多學者會傾向於把認識有錢有權者等有利於社會化(prosocial)的人際連結,想成是一種可以「擁有」的東西」一種跟錢一樣可以想花就花的資源。但以史考特的狀況為例,真相是這些人脈就就能否派上用場,還得視你的本事而定。』p368)而是塑造一個多樣且具有多層次相交機會的生活環境,不只滿足多樣群體的不同生活需求,更可以讓潛在的互動有被創造的可能,勝於被“設計”出來的機會,亦才是維持生活進行的基礎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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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照書中所提,我亦在研究過程中發現(私人)租屋對一生活區域影響,像是掌握在房東手上的第一關篩選,房租與承租者的篩選,都會對整個生活領域的結構起到大影響。若是一區域篩子的洞大小太單ㄧ,太統一,那麼這區域就很容易淪為過於單一,也就大幅減少了這區域內部改進、調整與前進可能性的能力的建立基礎。這不僅僅只是“空間“的問題,不是有屋住,有一個設計好的社區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還有後續經營(也就是上述那些問題的解決,以及後續需求的維持與維護),以及更重要的其中的穩定交錯的人(行為)的影響。因此,若一區域不能維持一定量的人願意且可以留存,就會造成問題的發生。這不僅僅是好壞建築或個人本身(能力)的問題,而是整個環境與體制造成的問題,並最終將成為整個社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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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本書真的讀來不會讓人太輕鬆,但是十分發人深省,太多問題不是無法解決(當然端看是被“上升“到哪個層次,到誰的手中),而是需要多面向的考慮,不該用僅僅指責貧窮就是錯,或直接的定論說搞到自己失去住處一定是其犯了什麼錯或不夠努力,甚至以既然這樣就都將他/她們聚集一起,再對那樣的區域視之不理,或是整體剷除就好。這樣偏見並單一的視角,並不會對其問題有所幫助。猶如書中漫佈字裡行間的主旨,就是天下沒有一邊響的銅板,問題的發生並不單單只是貧與富這樣劃分可以理解的,更重要的是,若沒有操縱的手(體制),兩個銅板也是不會響的。
面對社會問題,應該存有同情的心,但用理性的眼光來思考,書中許多人的心情,那種漸漸失去同情的心情,亦是讀來讓人十分難受的原因之一。在貧窮這方同情心的匱乏可以諒解,當生活基本需求都朝不保夕時,同情並不能換飯吃。『他開始覺得同情心是天真的變形,是不痛不樣的中產階級從遠處再表達濫情。「他們有本事悲天憫人,是因為他們的人生海闊天空」。』p238。但有趣的是,在書中(我自己覺得在真實生活中也是),其實是真正受過困難,或是正在困難中的人,更加願意對他人伸出援手。一次的援手也許只能暫時拉住一個受到巨變而跌倒的人,唯有從多向的問題根源去解決,才可以將那巨大的距離拉近。
大推這本書,如果從事相關領域研究的人,這本書必須一讀,對社會議題有興趣的則值得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