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女人,角色轉移這件事似乎更加曲折複雜,青春到輕熟、女兒到母親、每次轉換都是次細膩又龐大的辯證,之於自己如何看待自己,並不只是顧影自憐那般容易,鏡子裏通常是戴著熟悉面孔的陌生人,那很難是我,妳說。李欣倫在《以我為器》中記述的,便是在湖邊漫漶的波影中,不斷試圖辨認眉眼的過程,而那身旁多了一雙兒女,不停打著水漂。
過往以來,女性總是被當作容器看待,負責承載種種物事,傳統婦德中在性格上崇尚的溫柔便是種情緒上的容納,鍋碗瓢盆般接著日常生活中的悲歡喜怒,然後再要求她們洗掉上頭的油膩,日復一日。而《以我為器》中所提並不是麻油菜籽般的哀怛,她聚焦在懷孕這最為明顯的隱喻,而旁及其他低窪,像是男性「滾燙的慾望」注入,亦是某種吸納、男權進入的被動展演場域,或者是育兒階段不停包容兒女的無理由哭鬧。
而最為敏銳的卻還是學者所承裝的知識在吵鬧,在首篇〈今天是妳的大日子〉,那興奮又懷疑的矛盾新娘或許便是全篇拉扯的縮影。她所讀的那些女性主義論述都說「女性被物化、被父權宰制,被高度發展的資本主義馴化」,而今她荒唐的成為婚禮中的主角,無法再以旁觀者的角度嘲諷那些制度、庸俗和排場,無法盡情歡快,她處在懷疑邊緣,所以總是在書寫,必須要書寫去確認自我的生活面貌。這是其一,所以她的文字總有平衡,不特別快樂,也不特別溺於悲傷。
全書中間是〈踩著我的痛點前進〉,生育畢竟是極端的生命體驗,身心理上攀至高峰的緊縮與疼痛,當下她說是語言和修辭的荒原,痛到無法形容,形容也無益,無益讓無從生產過的人真實感受到那痛。是以第二胎,她在猶疑是否要做無痛分娩,但那消失的痛,讓她感覺與孩子的連結也一併消失了,「但老實說,我還是非常非常的,怕痛。」
苦澀衝突,我想到這樣的痛並不只建立在具體的子宮收縮,更是選擇要不要變成容器這件事:〈一日〉篇章裏可以看見帶孩子的苦楚,他們是天使也是魔鬼,可以搞砸想到的一切,包括曾經渴望過那單獨、自由而優雅的未來,以己為器的兩難啊,女子盛裝孩子、成就孩子,最後換來一個枯萎卻偉大的名字─母親。
朋友說,她不想要生小孩,不想要成為孩子的附屬品,我想我能充分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