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的詩我覺得不好讀,更可能的是我的文學性不夠,但是並不代表讀起來不精彩。
楊牧的詩不同於時下流行的詩句那般貼近生活有通俗感,他寫的就是他自己的語言。於我來說,這種語言無疑是充滿吸引力的,我喜歡在看過導讀之後回去翻覆咀嚼文字,每一次都會有不同的新發現。
比較可惜的是這本應該絕版了,我也是之前課程筆記得獎才得到的小小獎勵,我覺得對非文學系的人來說,有導讀更容易讀懂楊牧的詩,如果是沒有什麼文學底子楊牧的詩可能會蠻無聊的。
(這本書有ISBN應該是正式出版的書籍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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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_
_天地也哭過,為一個重要的_
_超越季節和方向的問題,哭過_
_復以虛假的陽光掩飾窘態_
這首詩無疑我是喜歡的,這首詩我才知道,原來詩是如此有力量。
這首詩在各種社會運動的抗議現場時常可見,而今我才清楚知道楊牧想傳達的理念是:公理和正義原來源自於同理心這塊基石。而身分認同對台灣人來說永遠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我們的出身、面對的政治變化,每每都在影響著我們對自身的認知,所以天地哭過、所以這個問題超越了季節和方向、所以即使我們掙扎過內心擁有複雜的痛苦,陽光依然毫無差別的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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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論孤獨〉_
_言畢遂滅絕於泡影。感性的_
_文字不再指稱未來多義_
_甚至不如那晚夏的薔薇_
我喜歡這一小段的吶喊。
雖然像是在陳述感性的文字不具任何功能,甚至不如一朵瑰麗的薔薇,如此脆弱而無意義——真是如此又如何,我的孤獨在文字中飽滿了吧。
我忍不住想起榮格曾說:「在這條路上沒有人追在我身後,而我也沒有走在別人的路上。我孤獨,但我用生命填滿了孤獨。」
楊牧也是類似如此吧,他寫詩但孤獨又如何?他的生命充滿了詩,他用詩填滿了他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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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林沖夜奔〉_ 這首詩幾乎都很精彩,而且不太好截出來。有四折真的超長的,但我覺得是楊牧這本詩選中最好閱讀的一首詩。原因很簡單就是夠通俗吧,他沒有用什麼太多東西方典故,加上此篇文字本身充滿了音樂性,通篇都看得出楊牧對林沖的熱愛,真心覺得這也是他的二創作品。而原來文字是真的可以有聲音!我不需要看過林沖夜奔的戲劇,也彷彿透過這首詩身歷其境了。這大概是我剛看完時最深刻的感受,接下來就是覺得林沖也被他寫得太有魅力了。
楊牧的詩特點之一就是融會了東西方的神話和語言,像是另一篇選讀的作品 _〈十二星象練習曲〉_ ,這一特點就蠻明顯的,但說真的如果沒看導讀我真的很難自己一個人把十二星象看完,邊配著導讀邊翻閱詩作之後有多少可以理解他這首反戰詩的精彩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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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瓶中稿〉_
_也曾驚問過遠方_
_不知有沒有一個海岸?_
_如今那彼岸此岸,唯有_
_飄零的星光_
_如今也惟有一片星光_
_照我疲倦的傷感_
_細問洶湧而來的波浪_
_可懷念花蓮的沙灘?_
我好喜歡這首詩。
我好喜歡「細問洶湧而來的波浪/可懷念花蓮的沙灘?」
我還沒離開後山,卻已經在想念此地,我知道我終有一天會離開這裡,回到我的故鄉。
我也想念我的故鄉,但是卻跟想念花蓮不一樣,我時常站在太平洋西岸,看著浪濤聽著海風聞著那在鼻尖濕潤又鹹溼的味道,每當這時候我總覺得我跟楊牧的心情有幾分重疊吧。我們看著海想望,我們看著思鄉,而終有一天我們都會踏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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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地震後八十一日在東勢〉_
_白芒花輕搖一些醒轉的帳篷_
_如半熄的燈泡;這其中必然_
_有些啟示,關於男女出場序_
_不要打擾舞者;讓她們_
_像白鷺鷥那樣掩翅休息_
許多描述大地震災情的詩作,通常都是悲慟而沉重的,但這首詩卻不是如此。
這首詩就像是在單純的描述死亡,描述地震過後的那種寧靜,而這種寧靜震耳欲聾。他在詩的一開始描述這是一個舞台,但是隨著詩的演進,就會發現這不是表演舞台,而是災後現場。
舞者大抵是他們生命之詩的舞者,而今無論如何都必須退場,白芒花輕柔的提醒著人們這些事,那些在災後離去的男男女女,最終我們都希望他們能歸於寧靜,一如倖存者的悲慟,這首詩就像是在溫柔的希望無論活著還是死去的人們,都能得到屬於自己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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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喇嘛轉世(一個西藏活佛在舊金山圓寂。若干年後人們發現他已經轉世,在西班牙。)_
_來吧來吧,來到安答路西亞_
_找我找我在遙遠的格拉拿達_
_讓我們讚美無窮的格拉拿達_
_一首新歌唱老了安達路西亞_
很明顯這首詩是想為西藏發聲,但又不只如此。
主題是西藏活佛,但他藉著描述尋找活佛的路線,來帶出了世界各地的仇恨、戰爭、紛亂和血腥。佛說慈悲為懷,但他們途經紛爭卻只執著地尋找他們的活佛,這是否也是一種修行或悟道呢?他們尋覓了許久,終於在遙遠的西班牙聽到那一聲輕微的呼喚。這好像是一場對活佛轉世的追尋之歌,但實際上或許楊牧想歌頌的是看見弱小的關懷,或許他想歌頌的是對反戰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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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想說:
我曾經是喜歡詩的,後來我發現寫詩是一種天賦,如果說詩是一個世界,那我就是屢屢叩門而無法進入,我從不相信詩是可以學習的,因為這應該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而我從未擁有。我曾經試著想寫詩,但文字從我的筆下流出,永遠不是那種個人化的語言,那令我心痛,所以我不再寫詩也不再看詩。
許多年過去了,我拿起一本新的詩集,發現依然如初見。
詩應該是一種個人化的語言吧,每當能讀懂一點就像是觸碰到詩人的靈魂一點,有隱密的快樂。
十多年過去了,我才發現我還是喜歡詩。